远去的洋柿子散文
看着超市里出售的一边青涩一边红艳、形状怪异的西红柿,我仿佛看到膨大素、催红素等催熟剂,疯子一样在里面左冲右突,便再也激不起食欲。我越来越怀念家乡美味纯正的“洋柿子”。
那时候,时光走得很慢,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菜蔬在日月更替、四季轮回中按时挂果结实。熟透的“洋柿子”酸酸甜甜,丝蔓上垂下的黄瓜脆生爽口。
一
小时候,日子清苦,是酸酸甜甜的“洋柿子”满足着我们的味蕾。那时候,还没有人喊它西红柿,只有课本上才这么说。
我们姊妹几个最盼望,也是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刘庄逢集。放学后,我们便守候在逢集的路口,贪婪的目光在赶集人的提篮里逡巡。那些提篮有的瘦弱,有的饱满,仿佛一张名片挎在主人的臂弯上,诉说着日子的贫乏或宽裕。我们的心也跟着心酸一下,同情一下,激动一下,艳羡一下。不过,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娘的篮子。
“娘来了!”妹妹一声欢呼,我们便雀跃着围上去,簇拥着娘往家跑。
回到家,娘放下篮子,我们一个端盆、一个舀水,等着娘把红艳艳的洋柿子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放到盆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姊妹几个一人一个。爹和娘从来不吃。我真是不解,人长大了,怎么什么都不馋了。今天才知道,那是爹娘对子女满满的疼惜。
我们每人领到一个,便跑开了。找一个角落,静享美味。常常是,把一枚红红的洋柿子捧在掌心,对着阳光,眯缝着眼睛看呀看,怎么也看不够。洋柿子光滑的表皮在阳光下更加红艳,透明,像我们激动欢快的心在掌心舞蹈。我仿佛听到到洋柿子美味的果汁在里面冲我大呼小叫,上面那个小鸡嘴巴一样的尖尖,让我再也忍耐不住。放到嘴边,用门牙轻轻咬掉那个有点韧性的尖,然后撮住,慢慢吸,酸酸甜甜的.汁液连同滑溜溜的籽粒一起吸进嘴里,那味道赛过现今任何高档的果汁。一小口,一小口,轻轻地品,细细地嚼,满满地咽。再也吸不出的时候,洋柿子的皮闪着光轻轻皱起,就像娃娃粉嫩的脸颊被轻轻捏起的样子。洋柿子的果肉不酸,劲道,有一股淡淡的甜。
一个小小的洋柿子,我们能吃很长时间。它如暖阳般让我们清苦的日子温暖一点,再温暖一点。
二
上初中的时候,村里渐渐有人开始栽洋柿子。和我一起上学的小粒的爹就是这方面的高手。他不仅会打理,而且还“赶四集”,自产自销。
每次小粒来喊我上学,手里都会拿着个红红的洋柿子。我嘴里不说,眼睛不看,心里却馋得要命。当时我对幸福一词的理解就是天天有洋柿子吃。常言道“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小粒该是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思的,不然,她为什么不在家吃完再来喊我呢。毕竟,我们是如此要好的朋友。
能到街上去卖东西的人家,他们的日子肯定比单纯在土里刨要宽裕。一日,小粒穿了一双崭新的玫瑰红高跟凉鞋。尽管从没穿过高跟鞋的她走起来两腿一弯一弯,好像腿疼不敢走路的样子,但还是看得我眼热心跳。看看自己脚上姐姐替下的旧凉鞋,总觉可怜楚楚。自此,我的目光总忍不住在小粒的脚上飘来飘去。整个夏天,我的心都被小粒脚上的漂亮凉鞋塞得满满。
那双凉鞋,小粒大概早已忘记了,可我却至今记忆犹新。
三
就在我眼馋小粒手中的洋柿子和脚上的玫瑰红高跟凉鞋的时候,爹早已在眼馋小粒爹家里宽裕的生活了。爹的目光开始转向。爹把东堑前的那块地不再种庄稼,而是学着“驼背”改成瓜田。
我时常想,孩子和大人思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爹日夜操劳,整日惦记的是收成的好坏和卖价的高低;而我们却盼着什么时候能吃到嘴里。
总之,我们是高兴的,毕竟,我们和洋柿子之间已不再遥远。用不了多久,我也会手里拿着个洋柿子去喊小粒一起上学了。
终于盼到洋柿子成熟的季节。一开始,熟的不多,爹宝贝一样摘下来,带到集市上卖掉。眼看着一个个模样俊俏的洋柿子被爹摘回家又卖出去,我们却一个也吃不到,心里猫抓一样焦急。那股难受味还不如没有任何盼头的日子好过。
终于,机会来了。一个周六中午,我们没事干,不知不觉竟转到瓜田,我们钻进瓜田南头的柳条地里。有风吹过,柳条柔软的叶子轻拂在脸上一如娘温柔的手在抚摸,温柔、舒适。此刻,我们是多么感激那片柳条呀,它像一汪绿油油的海将我们小小的身子淹没。远远地,我们看到爹在洋柿子地里一起一蹲,不停地弯腰忙碌着。等我们看都看累了的时候,爹终于直起了身子。
不知爹和邻地的“驼背”说了句什么,便走开了。等爹走远,我和妹妹猫起腰,钻进洋柿子地,一人摘了一个熟透的洋柿子,便匆匆溜掉。还没跑到头,就听到“驼背”在后面大声喊起来。我们知道他追不上我们,便站起来,快速钻进柳条地里。
我们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喘息未定,便把手里的洋柿子在衣袖上擦了擦,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汁液弄得满脸都是,我们哪里顾得上擦。那么大的一个,我们一会儿便吃完,那真是从未有过的爽快。最后,我们各人擦擦嘴巴,互相检查一番,的确看不出破绽,才放心地回家。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爹说,中午时,驼背看到我家瓜地里进了两个小孩,穿着红色的衣服。我和妹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匆匆吃完饭,离开桌子。那顿饭是我们吃得最快的一次。自此,这样的事,我们再也没有干过。
天气越来越热的时候,洋柿子便熟得很快。地里常有摘落下或是炸开了口,卖相不好的洋柿子,爹便捎回家给我们吃。
从此,我们几乎每天都有洋柿子吃。
四
再后来,洋柿子越来越普遍。村里家家户户的菜园里,都会栽上几棵洋柿子,都像栽辣椒、茄子一样。
其时,家里日子已不再紧张,我们姊妹几个都已嫁人,爹年纪也已老迈。但是,爹还是不忘在院子里栽上几垄洋柿子。
麦子熟了的季节,爹摘下熟透的洋柿子,分成一份一份,给我们姊妹几个送过去。就像当初娘给我们发洋柿子一样。不光是洋柿子,黄瓜、丝瓜、姜……只要爹有的,爹都这样。这是老年的爹最乐此不疲的事。
爹种的洋柿子,光滑的皮上,满是针尖大小的点点,星星一般。这样的洋柿子,澄沙,味足且甜。一如我们稍显丰腴的童年。
五
现今,儿子最喜欢吃我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和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是现代人的眼里真正的蔬菜。对儿子来说,他根本不知道西红柿还有个土里土气的名字——洋柿子,他更不知道西红柿是妈妈小时候不可或缺的零食,他难以想象西红柿可以生吃,就像那时我们不知道洋柿子可以炒着吃一样。
超市里,不同季节、不同地域的水果琳琅满目,洋柿子早已淡出人们的视野。很少有人再买来生吃,西红柿成为真正的蔬菜。我却越来越怀念小时候拿洋柿子解馋,拿洋柿子当水果吃的日子。
那时候,没有什么水果。村里的孩子,饭后能吃到的也就数黄瓜和洋柿子了。难怪,在做语文归类题的时候,我们常常把西红柿和黄瓜归到水果类。很是纳闷,它们如此美味,拿来就能吃,怎么就成了蔬菜呢?
感谢洋柿子,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尽管名字土气朴素,但它硬是以其甜美的味道、光鲜亮丽的色彩和形状站成水果的姿势,点亮我们略显酸涩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