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姑散文

  小春姑是屯东头井礼二爷家的孩子,小名叫小春。她家姊妹兄弟四个,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在山屯里,有两个男孩、两个女孩的家庭,似乎是最为理想的家庭。男孩、女孩都有,干地里活有帮手,干屋里活也有帮手,而且都是两个,哪个也不多,那个也不少。更让人羡慕的是,两个男孩大,两个女孩小,男孩大早懂事,早成家;女孩小体贴爹和妈,多陪爹和妈。为这事,山屯里的好多女人们,都会瞅着井礼二奶的背影,嫉妒地说上一句:“看人家,真会生养。”

小春姑散文

  小春姑只比我大一岁,她是属虎的,我是属兔的。可是,偏偏因为井礼二爷是她爹的原因,我就要跟她叫小春姑。

  对这样的叫法,我的心里很不情愿。平时,我总是故意躲着她,免得叫那一句我不情愿叫的小春姑。我知道,如果我在山屯里碰见她,我是必须叫小春姑的,这是父亲和母亲打小给我立下的规矩。“小孩要有大有小的,碰到谁都要说个话,该叫啥叫啥。”父亲和母亲的话我一直记着。我在山屯里的辈分最小,不仅有比我大一岁的小春姑,还有比我大一岁三太爷。人家都比我年长,跟人家说话就要低气些,就要恭敬些,绝不能随随便便。我总觉得,年长一些的人叫点啥心里还是情愿的,可管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人叫点啥就不是那么情愿,就有逃避的想法。

  对小春姑,我就一直是逃避的态度。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再也让我无法逃避了。

  那一年的秋天,我竟然和比我大一岁的小春姑,一起上学了。她背着一个用蓝、白条相间的毛巾做的书包,我也背着一个同样的书包。我不知道她的书包是谁给做的,而我的书包是我的母亲做的。我们的山屯小学,是村小的一个分校,我们新一年的10个学生,就我和小春姑两个人的书包一样。为此,我暗暗地窃喜:呵呵,跟你叫小春姑有啥了不起的,你背的书包不还是跟我一样吗?还有一种窃喜:小春姑比我大一岁,可如今她和我一同走进了学校,她是我的同学了。

  于是,我们要在学校里天天见面了。

  于是,我见到她的.时候,就得恭敬地叫她一声“小春姑”。

  开始的时候,她似乎很得意,脸上总是浮现出一种神秘的笑。可渐渐地,那种笑却变成了一种无奈,答应的声音也不那么轻快了。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小春姑把我叫住了,表情认真地对我说:“你是当班长的,从今以后,你就叫我的名字吧,别再一声声地叫我‘小春姑’了,都叫得我不好意思了。”小春姑的大名叫郭艳春,是井礼二爷起的。井礼二爷真会起名字。小春姑的妹妹小名叫小秋,大名叫郭艳秋。春华秋实,春种秋收,有了两个女孩,有了“春”、“秋”的名字,一家人就好像拥有了从春天到秋天所有的一切。

  听了小春姑的话,我心里很高兴,但我还是故意装作不情愿地对她说:“那可不行,不跟你叫小春姑,我爹我妈都不答应我。”

  小春姑想了想,然后面带笑容地对我说:“我有一个好办法,保准不让你爹你妈知道。以后,凡是在学校里的时候,你就叫我的名字;凡是出了学校的时候,你再叫我小春姑。这个办法好不好?”

  我在愉快地接受了小春姑建议的同时,也对小春姑能想出两全齐美的办法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从此,在学校里,她就是“郭艳春”,而在学校外,她依然还是“小春姑”。

  因为我和小春姑是一个班的同学,就很多时候是一起上下学。有了相同的作息时间,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和小春姑就有了一起挖野菜机会,就有了一起刨草药的机会,就有了一起采蘑菇的机会。

  别看小春姑是个女孩子,可干起挖野菜、刨草药和采蘑菇的活来,往往比男孩子还要利落,挖的东西、刨的东西和采的东西,往往比男孩子还多。

  那一年的夏天,小春姑和我搞了一次刨草药的竞赛。小春姑和我约定,我们每两个星期到采购站去卖一次药材,一看谁卖的数量多,二看谁卖的钱多。

  有了这样的一个约定,我的心里还真有了压力。小春姑虽然比我大一岁,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而我,是个男孩子,如果我刨的草药拿到采购站卖的时候,卖的数量和卖的钱都没有小春姑多,那该多砢碜啊?

  于是,我就暗暗地较劲,要在与小春姑之间开展的刨草药竞赛中,坚决取得胜利。

  我和小春姑第一次去采购站的时候,我一直用眼睛打量着她装药材的包包。凭我的直观感觉,我判定这第一次是我胜出了。

  排号,过称,领钱。当我和小春姑坐在采购站的台阶上拿着小票算账时,我很是失望。药材的数量是我的多,而且多了差不多三斤,可卖的钱数,是小春姑的多,多了三毛多。我刨的药材,苍术等价格低的多一些,而小春姑刨的药材,知母等价格高的多一些。

  算完帐,小春姑看看我说:“你数量多,我卖钱多,咱俩这次打了一个平。”我知道,数量只是一个形式,最终卖多少钱才是真格的。啥叫打了一个平,分明是我败给了小春姑。

  我虽没反驳小春姑的话,可我的心里,却发誓下一次一定要比小春姑多卖钱。

  回来的路上,我们完全忘记了我们是一对竞赛的对手。我们一路兴高采烈,一路跑跑颠颠。路过一个小山屯时,我们被一窝漂亮的小鸡仔迷住了。趁老母鸡没防备的时候,我和小春姑先后下手,一人逮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我们把小鸡仔藏进装草药的袋子里,就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走,生怕有人追来。

  走了一段路程,我和小春姑才安下心来。可是,我们又不约而同地唠起回到家里咋向说小鸡仔是从哪里整来的问题。经过我俩的商量,最后达成一个方案:小鸡仔是我俩从路上捡来的。

  不想,我回到家里后,却被母亲的一顿盘问乱了方寸,最后只能如实交代。于是,我就免不了遭到母亲的一顿训斥。听了母亲的话,我才知道我被自己一时的高兴心情冲昏了头脑。我知道我偷偷地抓了人家的小鸡仔是犯了错误。我满脸羞愧地向母亲承认了错误。我甚至向母亲表示,下次去卖草药的时候,我再把小鸡仔放回到原来的地方。母亲说,知道犯了错误就行了,路途太远了,小鸡仔再放回去,小命就有可能没了,我们好好让它长大吧。于是,那只小鸡仔就成了我家院子里的新主人。看着它欢乐地长大,我的心里却怎么也欢乐不起来。

  小春姑把小鸡仔拿回家,也遇到了和我差不多相同的境遇。

  我们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就不约而同地把事情埋在心底了。

  在以后的刨草药竞赛中,我和小春姑谁也没当过常胜将军,不是数量上差一点,就是钱数上差一点。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支持参与这样竞赛,井礼二爷和他家二奶也支持小春姑参与这样的竞赛。

  竞赛结束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分出谁是胜利者,倒是我们通过我们的劳动,给家里添了不少的零花钱。

  我和小春姑的行动,也带动了山屯里的好多孩子们加入到刨草药的队伍中来。

  小春姑一直跟我一个班级,她也一直支持我在班级里当班长。很多时候,她也真像一位长辈人一样关心我,爱护我。

  每年放寒、暑假的时候,学校都要留很多的假期作业给我们。度假期间,小春姑时常就问我假期作业做到啥程度了。有了小春姑的询问,我真是不敢怠慢,生怕自己完成的进度被小春姑落下,就认认真真地做作业。就这样,每年开学的时候,我和小春姑完成假期作业的情况,都会受到老师的表扬。

  那年秋天,我和小春姑一起,在屯西头的安梨树下,撇着石头打树上的安梨。生产队刚刚下完梨,树上还有落下的果子。我和小春姑撇着石头,打的就是那些落下的果子。和我们一起撇石头,还有另外几个孩子。

  不想,一块石头“咚”地一声落在了我的头上。我感觉“嗡”地一下子,就天转地转起来。我强打精神,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手上粘糊糊的。镇静一看,是血,而且很多。小春姑赶紧跑过来,把手按在出血的地方,然后,用另一只手脱下我的上衣,把衣袖紧紧按压在出血的地方。我有晕血的毛病,不知道是天生带来的,还是后天受到啥刺激得的。小春姑在我身边所作的一切,我已经迷糊到一定程度了,但潜意识还似乎能感觉得出。

  当我完全醒来的时候,才真切地知道是小春姑把我送到了家里,让我的母亲及时包扎了我的伤口。对于我的受伤,小春姑表现得很是镇定,没有害怕,第一时间给我止住流血。我还知道,从给我按住出血点到送我回家,小春姑把自己的那件花布衫染上了好多的血渍,已经无法洗掉了。为这事,我真是好感动好感动。打那以后,我叫“小春姑”的语气,就多了一份主动,就多了一份尊重。

  上中学的时候,我和小春姑又被分到一个班,这时,我是打心眼里高兴。我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离不开的小春姑了。学校离我们的山屯有十六里远,这样的路程,对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是很遥远的。我和小春姑都没有自行车,都是走着去学校。冬天的时候,我们必须起早,漆黑漆黑的时候我们就要走出家门,走向学校。

  最艰难的是前五里路程。两边是大山,没有人家住。每天从家里出来,都是小春姑来叫我。我们相互为伴,相互壮胆,走出五里见到路边的人家,见到路上的行人,我们才会松口气。我能顺利地读完中学,我的心里一直铭记着小春姑。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小春姑的陪伴,我的人生还能不能过读初中这个坎。

  小春姑没能和我一起升入高中,这是我一直的遗憾,不知道小春姑有没有这样的遗憾。于是,从我进入高中校园开始,我就和小春姑渐渐地疏远了。高中寒、暑假期的时候,我总是有事没事地往屯东头跑跑,期盼能见一见小春姑的面,能从心底叫一声“小春姑”。

  我高中毕业的那年冬天,小春姑穿着一件缎子面的红棉袄出嫁了。她是坐着大马车出嫁的,两条大辫搭在她脊背的红棉袄上。我站在我家的大门口,眼睛湿润地看着远去的大马车,心里真诚地祈祷着:小春姑,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