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爱的人随笔散文
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夜,一个个亲爱的人的面孔浮现出来。那是魏姑妈,眼睛看不见东西,却稳稳地走进门来,脸上洋溢着蒙娜丽莎般的笑意,喉咙因为气管不好带着响声,她问:这个娃子,学校里能吃饱吗?学校里睡着冷不冷?说完手伸出来在空气中抚摸。我连忙走过去让她的手够着我的头,于是她从头摸下来,直至后背衣服上,感叹:唉,还单薄着呢。听到家里没有了动静,她的娃娃们都出门了。她从裤腰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那只正面绘有牡丹花的柜子的锁,吃力地伏下身去摸出一撮黑糖递到我手里,让我赶快吃了—东西稀罕,连她的孩子也不能让看见啊。又看到的是她在两个儿子(我的表兄弟)先后非正常死亡后,我和父亲去看她,她脸上仍然挂着曾经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悲伤。在我们还没有提说不幸的时候,她倒先说起来,说那都是“业”,都是罪人,早走了也好,免得将来受更多罪。言语之间,表达出豁达开朗。再一听,原来她被别人传了教,相信起耶稣来。那天我们放下给她买的礼物,又放下些钱,就往回走。东风迎门而来,姑姑扶墙送到门外。看着越来越像奶奶的姑姑,我心里发酸。路上我跟父亲说,像姑姑这样,有个耶稣也好,起码有个倾诉的对象,心灵有个皈依。姑姑去世的时候我不在家,是父亲打来电话说的。放下电话好久,我还想姑姑,想她的一生,从一个童养媳到老的一生,到底活了个什么意思。
前几天梦到父亲母亲,当时很清楚,过了一两天已经忘记细节。有人说,梦里如果说梦话,听的人捏着他的中指,就能问下去。没有试验过,但我相信日有所思的话。好久没梦了,不知道是父母知道我们都好不用托梦,还是他们过得顺畅不用再打搅我。梦里的父母多数是忙碌的身影,一如他们生前每天不辍的劳作,直到再不能起身。父亲是个心性很强的人,就在去世那年,还筹划着修建了改变面貌的砖房。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修房子的原因:弟弟在市里给领导当秘书,经常有些同事搭车下乡;我们家的土坯房年代久远,屋里黑里八屈,即便粉刷也没办法改变那种陈旧的样貌。他是怕给儿女们丢人,所以才在生命的最后做了最后一次努力。父亲留给我的形象有三个最为经典。一个是去世前那年春节坐在小地桌前吃饺子,他大口吞咽,母亲坐在沙发上微笑。一个是生前十天倚在炕上输液脸色寡白神情默然。最后一个没有相片,是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在眼角处挂着的最后一滴泪。现在解析,这代表了父亲的一生,早年艰辛,晚年幸福,最后不舍。父亲并没有留下什么正式遗言,他只是零碎谈到母亲将来的生活,姊妹们的关系,对孙儿们的期许等等。这些非正式的说法,也就成了留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声音。母亲在父亲之后不到两年就驾鹤而去。直到今天我还总在责备自己的疏忽大意、没有尽到心意。母亲应当是糖尿病的原因,但在那个时候,请医生看,找神汉瞧,去医院做CT,谁都没想到这个茬。直到最后昏迷不治。唉,天下哪有后悔药!天下只有儿女对不起父母,没有母亲埋怨儿女的!和母亲在一起的最后时光,是她赐予我的亲爱、温暖,是她给我最大的褒奖。我们几个儿女中,母亲选择了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人,这就是她用行动给我的爱与信任。母亲留给我的有两个镜头:一个是那天下午与我在戈壁高岗上被风拂动着发丝,指点着远方家的'方向;一个是在去医院的车上安静无声地躺在我的怀抱里。母亲走了,留在我的心里。母亲经常会来到梦里看我,我总在梦醒时分泪温枕巾。
父亲姊妹三个中,大姑姑走得早些。她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像是今天的“女汉子”。那年我去她家,看她在场上扬场,麦粒在她一下一下的扬动中哗啦啦地落下来。要知道,这时候的姑妈已经五十多岁,在乡下,扬场犁地的事情都是男人干的,而我的王姑妈,这个刚强的人,一辈子把所有农活都干完了。最后见到姑妈是她已经有些脑萎缩之后。那次我跟父亲去看住在表弟家的她,她迷茫着目光,语言含糊不清。我大声喊着说我是谁谁。看着她吃东西吃一口漏一半的情景,心里酸涩,泪水忍不住往下流。我记得,姑妈在我小的时候对我无微不至;我记得姑妈在我长住时惹了事光教训他的儿女……
母亲姊妹八个,在我精神世界里给予过支撑或点化的,就数母亲的姐姐,我的大王姨娘。她跟我的王姑妈有相似之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她对母亲的关心爱护,好多都转化到对我的关心照顾中。我的童年记忆,好多都是在王姨娘家的:有我们一堆孩子闹得不可开交的响声,有姨娘给我们讲的笑话,有我与表兄弟一起在荒野里放羊嬉闹。姨娘最后的形象是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又花你的钱,我咋不死,也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说,您安心养病,能让您花点儿钱,是我的福气啊。姨妈去世了,我的眼前一直留下她迷着眼的笑,她像孩子一样经常说的笑话。
我的外爷外奶都是我参加工作后不久去世的。从父亲信中知道消息后只是难过了几天,也就过去了。直到后来,他们慢慢在我的记忆里复活,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都鲜活起来。外公有一把黑胡子,笑起来声音哗哗地响。来我们家的时候骑个小毛驴,我担心他会把毛驴压爬下。远远有人看见了就喊:景家黑胡子来了!你外爷来了!我就跟妹妹相跟着跑着去迎接,听他哗啦啦嘹亮的笑声。外奶说话细声慢语,每次我们要离开,她都要站在门口那个小树林边远远地着着。他们喜欢我们这些外孙子,过年我们去了逗我们玩,让讲理想。记得我在炕上大声讲的远景规划是:长大了买一车车糖、一把把枪来看他们。可惜的是,等我工作了,带着些城市的吃食只看过他们一次。
我的爷爷早在父亲两岁的时候就没了音讯,奶奶与父亲姊妹三个相依为命熬出了旧世界,迎来了新时代。奶奶是我童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为父母都在劳作,管照我的责任就由奶奶承担。我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了让我活下来,奶奶费尽心机。据说当时只要分来粮食,第一件事情就是由奶奶给我做下几个馒头。我不记得奶奶在冬日给了我多少温暖,也不记得奶奶在我幼小时候给过我多少抚爱;我记得奶奶背着我在田间薅草,记得母亲生前给我讲过:奶奶干活的时候把我系在门边上我不哭不叫乖得很,我记得奶奶最后走在堂屋门前佝偻着身体咳嗽的声音……就是现在,想到奶奶我也仍然会浸满泪水;遇到难事大事,我也会悄悄地向奶奶倾诉……
父母、姑姑、姨姨还有奶奶,是我最亲爱的人。我的生活与生命因为有他们而充实、而富足、而快乐。是他们从物质到精神给我以激励、支持,让我能够走到现在,能够领受今天的诸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