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酒·乡情的散文
于酒,我自是不敢说贪好,但兴致来时,也每每会烧几样小菜,或浅尝轻泯,或索性约上三俩好友呼杯换盏,不求大醉,唯想一品酒入喉肠后心里那团烘烘暖意,至少,我觉得,酒,且不论它香浓几许,亦莫论它价高几何,有一种感觉铁定是尝过酒的人都无法抗拒的——喝酒时的那种飘然、那种神怡、那种带着温软将身心全部释放后的回归!
收入的原因,我喝酒不多,更不追求酒的档次。先早在乡下时,喝的是那种零售七块钱一瓶的扁瓶信州春,更早时,喝的还是信州春,却是圆瓶装的,约略记得,那种酒约莫售价四块*钱,甚至还记得,我父亲50寿宴上用的酒就是那种圆瓶装的信州春酒,52°,性甚烈,但口感极好,寿宴时,一大桌外地来的战友把桌上两瓶份内的喝了不算,还让管酒的相帮端来整半箱子酒,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在我的记忆中,那次醉酒,在我战友群里应该是最厉害的一次,原因其实很简单,父亲50岁时,正是我从部队退伍回来后的一个礼拜,这般战友在杭州喝了三年客乡酒,乍一回来,突然有了乡味,地道的信州春酒,怎不让我们这般离乡太久了的孩子大胆放纵!
这一回,我便隐隐有所察觉,酒里,其实一直是裹着乡情的。
前不久,我生命旅程里第一次收到了一份价格比较高昂的礼物。三清女子文学会的毛姐让会里的吴苹苹给我送来了两瓶酒,说是我来饶半年了她一直难得有空和我聚聚,碰巧有人送她几瓶酒,便让人给我送来,毛姐说:“红粉送佳人美酒赠文士,”两瓶酒,算是为我接个小风。毛姐的礼物本来就给了我一个欣喜,打开一看,透明塑钢外壳里的酒瓶更是让我狂喜,酒瓶通体晶莹透彻,不含一点瑕疵,西湖浮屠造型,显然也煞费了设计者的一番苦心,圆润、修长、丰满、这一堆用来形容女性风姿的词汇,用在这儿一点也不会觉着不妥,瓶儿上的篆书“信州春”,更极具上饶男人的清秀和上饶女人的温婉,一瓶酒,满透出了雄性的刚、阴性的柔、儒家的圆。上饶人的兼容,上饶人的通达,居然被这一用来装酒的瓶儿表现了个透彻,着实让我啧啧赞叹了一番。瓶里的酒,则清澄似欲化未化的冰凌。不用开盖品尝,单是看着,已经有些微醺了。这时,我已经清晰知晓,毛姐送我的`这两瓶酒该是多么价值不菲了。
与毛姐相识,是因为文字,与毛姐相处,更是缘于文字。一年前,我的一篇《苍凉陈坊》的小文章,竟无意间勾起了原是陈坊人的毛姐共鸣,于是,我与毛姐有了交流,之后,蒙其抬爱,我还在她们文学会小住了一段日子,只可惜,我终于是个不愿离开山水乡村的懒人,不久,我便在对妻儿的不尽思念中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把自己骗回了远离饶城百公里外的山村。那时,毛姐说:她有些抱歉,没有让我能在饶城扎下根的条件;而我知道,其实是我辜负了毛姐,我对文学的理解和创作上的能力实在还帮不了毛姐的忙。
我始终不敢以文人自居,毛姐却显然总是把我以文友相待的。在今年一次小聚中,毛姐就直白说:怎能没有酒,怎能不喝酒?嵇康、李白、陶渊明、苏轼、欧阳修……哪一个不是一身酒香,文字里也多得是满篇酒味,所以,但喝无妨,不但该喝些酒,还应该尝试也能达到斗酒诗千篇的境界哩。她自己不喝酒,却一直是舍得请文友们喝酒的,而且,她看着文友们喝酒时的神态,也从来都是带着欣赏、羡慕的眼神。
这也难怪,果然文人大都好酒。嵇康骨格清奇英俊潇洒,却一生放浪形骸与酒为伴,其《与山巨源绝交书》等千古绝唱不仅让读的人分明觉出酒味,那通酒后绝骂,更能让人全身血脉沸腾,为其高尚人格和伟大情操而震撼;陶渊明洁身自爱,宁东篱采菊躬身稼田也不为斗米折腰,可无酒,他怕是也难清心,是以,“携幼入室,有酒盈樽”他便欣喜若狂,有酒,则陶公方能有《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等一批脍炙人口的名篇传世……
酒,从来都是能让人心机洞彻灵感频来的。饮酒后那份毫无拘谨羁绊的心境,正如幼年时躺在母亲的怀里一般,心情绝无杂芜,“此生不屑事权贵,只将醉身付老庄”的嵇康也好,“天子呼唤犹不应,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也罢,还是那“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欧阳公……一个酒字,酣畅淋漓地把他们的洒脱豪放表现个极致。
我却有个发现,历史上与酒瓜葛最紧的一干文人大贤门,通常都是在仕途受挫之后才真正痴迷于酒的,嵇康是不屑于仕,陶渊明是不满于仕,李白是不合于仕,苏轼、欧阳修等都无一不是在仕途遭斥后迷恋了酒。于是,这些无意眷恋官场的文士们,不但成就了他们的文章大事,也塑成了他们的酒事。“不慕凡尘笙箫舞,唯羡旷野有空灵,半壶清酒当车马,一路逍遥到天明。”酒,居然成了躬送他们回梦里故乡的车马,让他们并未真正抛开世俗的心得到抚慰。是的,疲惫了,倦怠了,还有比生养他们的家乡更好的去处么?又有什么地方能比家乡更让人觉得温馨可靠!亦唯有生养过自已的故土,才能让自已心境澄明,无圬无垢。可叹,家离他们偏偏总是太远,他们只能籍酒酣醉,在醉梦里回归家园。
当然,这时,如果有盅家乡的醇酒,那么梦回故乡就更近了。我便有这种感觉,当兵时也好,在义乌飘荡的几年也好,那会,想家想得苦了,便花钱买醉,且买的大多是家乡的醇酿,四特、全良液,最多的还是信州春,有乡人回乡,也千叮万嘱要其莫忘带回一两瓶家乡的信州春,因为“信州春”来的亲近——我们本就信州人,信州春,恰恰能让我们在醇酒的缠绵中找到家的味道,让我为它乡风尘渍重的心灵得到片刻轻松。
文人尤累,丰富的情感和满腔抱负注定他们要饱受侵扰,因为,这个世界太于噪杂太于现实!一位影响我生命的知己曾与我就中国文人的避隐和嗜酒做过探讨,他说,他认为那是文人们源于无奈而选择的逃避。闻及此,我无语。我不得不悲哀地从心里接受知己的论断,然而,我也无法不认可文人这种用避隐和嗜酒的逃避方式,的确,他们本来就是别无选择,难道,我该去赞同他们抛却骨气随波逐流么!难道我该认同那些用虚伪堆砌一通华藻去换取荣华的行径么!嵇康等先贤都醉了,醉得可以敞胸露体与天地相通。
我以为,这种境界是舒畅的,最少,那一刻,他们不需为任何事情骚扰,能尽情将自己的灵与肉尽付于自然,不需焦躁,不需自抑,就像久别家园的游子回到梦魂萦绕的故乡,有的只是无尽的亲昵和尽情的释放,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四肢百骸,就此洗得一个轻轻松松,这有何不好!何况,接着,他们还会趁此一刻难得的洁净写下一篇篇可以流芳千古的干净文字,这,即便是逃避也逃得极有价值!
酒,原来始终都有着促人回归之效的,让人卸却重负轻易归家。突然明白毛姐送我“信州春”之意了,原来,毛姐果真是把我当作文人相待的,除此之外,我想,送我信州春酒还有一层深意:毛姐是嘱我莫忘故土,本性长存。这两瓶酒,我想我是舍不得开了。其实也不用开,这用哺育了七百万饶信人民的信江水酝酿的美酒,还能不香甜甘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