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散文

  (一)

消失散文

  这次回到老家,只见进入村道路的两旁野草葳蕤,杂树横生,一派荒芜貌,心竟生出楚楚的酸。哥哥的车七弯八拐摩擦伸出路边的杂草,向那条熟悉的路驶进。

  从外面马路至进村这段路,中间横亘一条小河。河水不再清澈,河岸两边亦长满一人多高的杂草野藤,如同一片寂静的丛林,守着河流,不离不弃。我还是执拗的记得,上小学那段时光,河水清澈见底,两岸只有短矮的草植皮,像绿化般生长周边;沿着河岸边走,可看见河中鱼儿在水里逐赶嬉戏。我跟同伴们,调皮地从地上捡拾石子掷入河中,那些小家伙听到声响,皆吓得四处窜逃;而岸上的我们,早已被自己的阴谋得逞而喜不自禁……这些,久远得如同遗世的故事,无法用记忆勾勒出具体的情节。消失如此之快,就像老去,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在岁月的长河里败落,缓慢而迅疾。

  这条路,由往年的泥坑路,修建成了现在的水泥质地。这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山村仍是穷乡僻壤,连搭客的司机都不愿进到这条村里来。山村跟她的儿女一样,有着自卑的心,却从不屈辱于别人的冷嘲热讽。司机们嫌山村荒野,路凹凸不平难走,如果出得高价,亦可免为其难走一趟。每每都要出两倍的价钱,他们才肯让你上车。到了入村的路口,他们还是会有埋怨,这种穷地方,道路破破烂烂,下次就算出再多价钱,也不想走了……我的心是何其难过:为自己不能择一个富裕的出生地,为自己的村落默默无闻作了贡献仍不被外人体谅;甚而我们作为土地的儿女,亦觉蒙羞,多想与她划分界线,弃她不顾。最好从今与她没有半点牵连,完全遗忘这个穷地方。

  (二)

  车子驶进村,村口坑洼的路道仍无人维修。只要这条路暂能通车行人,修不修建是没有人去在乎的。村里四五十户人家,如今迁出城的已占大半。稀疏的几户,都是家境不太富裕或没有能力迁居的,只能守着失去往日孩童嬉戏,大人无事时窜门聊天的村庄。孩童在成长,老人颇多已经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亦只能在梦里见或被艰难的想起。十几年的时光,使一个村庄走向没落,在无声无息里被她的儿女遗弃。这样的结局,老一辈承担了后辈的罪过。一把黄土掩埋了寂寥村庄的魂,气息将尽,仍无能得到她儿女郑重的关注。

  在七八年前,为了建好这条进出山村的公路,村民们集体捐资,又把租借山头给别人种树的款一并投入建路工程上。齐心协力下,村民们的努力,终于把泥泞坑洼的土路打建了一条簇新的水泥公路。从远处望去,公路蜿蜒入村,像条巨龙藏卧在此。这等喜庆之事,一度使村中人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中。

  村口那口水塘,也是在修建公路时填平的。在未填平之前,塘边有村民种着高大的芭蕉树,夏天时节,夜晚有蛙鸣,以及风摇芭蕉的惬意。雨后带着几只小鸭子拿钯翻地钯找蚯蚓给它们吃,一只只像兴奋的孩子,“嘎嘎”欢叫着。饱肚后的小鸭子总不忘下水塘游几圈,任你在岸边喊叫全不理会。

  (三)

  那时池塘边也种有野果树,待到果子成熟时,一群馋孩子早已把果子摘光。大雨滂沱过后,池塘积满一池水,放水口处没有设网堵住,大的小的鱼儿都会随水涨流出来。我跟哥哥拿着桶盆之物等在那里,见有鱼儿出来就用撮箕去捞,经常也会捞得数斤鱼回来……

  池塘是公众的,不是谁家的固有资产,因此,没有人管制。渐渐,这个池塘被村民们当垃圾场,扔满一塘垃圾,无有爱惜。一池碧水成了臭水。常年看到绿苔鲜浮于水面,死生禽,旧鞋子,断木头,烂衣服……池塘成了废物回收站。恶臭从炎炎烈日的剧照下散发出来。死猪被水泡得肿胀,又经烈日剧照,那具浮尸破肠烂肚,暴现在池塘的正*,鲜绿的藻类将它包围住,浩大的一片,像是给这位可怜之物一场盛大的送行。

  而岸边经过的人们,都会用手捏住鼻子,偏过脸,不去看那些污秽,都想快步离开。偶有调皮孩童,用石子扔向那些臭物,蚊蝇“嗡”的一声散开在尸体周边,待魂魄归位,又忍不住往尸体的肉叮咬。

  池塘彻底成了村人的弃物,这是一个垃圾的巨大容池。人们不再把它当作养鱼的水塘,即便有肥美的鱼儿在水里游荡,亦没有人对它们起贪欲之心。夜里有大雨,那雨滴落水中,撞出回响,是否那响声是水塘借助雨滴发出悲恸的呜咽?这呜咽,被漠视它的人们看作更加肮脏的臭地方。那蚯蚓,成群结队集体在泥土下发出激动的悲鸣,是否也是水塘惟一无奈的哭喊?是的,一切都在消失。像城中村,熟悉的老房子,要被拆除;像热情的左邻右里,散落天涯。我们极力在怀念那些亲切又熟稔的人与物。无奈,他(它)们都一一与我们告别或散失。

  (四)

  怀念的心在寂寥中落落寡欢,走向村口,沿着村巷道走,脚下野草荒芜,乱石已经长在泥土里。从村尾的高处往村口下面看去,巷道看不见人迹。记得那时每条村巷都有人在自家的门前走动或去窜邻家的门,如今竟像人去楼空的古老村落,清清冷冷,那还寻得一丝亲切。

  我每走到一座房屋门前,都会抬头观望它跟往日的差别。破败或长满荒野,便告知这座房屋的主人已迁居他处。门有春节贴的门神像,已被风雨吹洗失去了鲜艳的色彩,残旧破损。热闹的往昔,乡邻淳朴的笑容,此刻是回忆的线索。我抚摸那些泥砖墙壁,像抚摸自己的过往岁月——有粗糙,有细腻,有沧桑,有时光的烙印。我们怀念,因着失去;我们怀念,因着感恩;我们怀念,又或因着对世事变幻无常而感慨万端。我们一直走在怀念的路上。

  我的脚步停驻在一个空猪栏前。此猪栏曾豢养几头猪,一个矮小的中年妇人肩担两桶潲水,小心翼翼地,来到猪栏前放下。猪崽们似是闻到食物的香味,一头头早就候在猪栏的门口,焦急的发出“哼哼”叫喊,你挤我,我挤你,都想霸占猪糟子独吞美食。我们家有剩饭剩菜,吃剩后都倒在一个黑色桶子里,待到傍晚时分,喂猪的大婶会来我家提取。猪崽长大被宰,大婶不忘感谢拿着几斤猪肉上我家要妈妈收下。妈妈说不要,大婶说这又不是特意买来的肉,自家的猪崽,你就安心收下吧。邻里的情意,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再也寻不到这份感动。人与人之间,都是防范着,回到家来,立刻关上门,就算是对门邻居,也不知别人姓甚名谁。渐渐感觉人情寡淡,寄居城市之中,无法见到属于那种纯朴的亲切笑容。

  (五)

  猪栏对面,是一块房屋前的空地。这块空地,房屋的主人早上和傍晚把牛拴在这里休憩。牛放出去外面吃草,这里便是孩童的游乐场。我们女孩子,跳橡皮筋绳(我们的家乡称为“跳河仔”)。三个人就可以玩,两个人分两头把绳圈套在身子拉紧,一个人在两根绳子中跳着规定的步骤。如果步骤错了,便轮到下一个。人多玩更热闹,分二组。一组人必须一起起跳,如有跳错的,便先出局,留对的人继续跳完既定的步骤。跳完了,便又把绳子在身体升高一级继续跳,上一局跳错的又可以加入一起跳,如此类推。越高越难跳,最高是把双手向上伸直平行,然后把绳子套在两只手上拉紧。这一级比人还高,都是找一些高一点的人拉绳子,以防对手轻易过关。

  有的人根本连第一个跳进绳内的动作都完成不了。可以双手按地打筋斗把脚放进去,但不能用手去碰绳子,如碰到,即是犯规,一样出局。这是一个只用脚的游戏。冲这一关人人都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往往也没法拿下来。只要有一个人完成完整的步骤,那怕这组人有五个或更多的人,都算过关。一个游戏,也有它的规则与宗旨。如果散玩,纵玩,便没有了游戏的程序,如同婴孩需索,不分时候,哭哭闹闹,教人心烦,没有耐心。有了规则和宗旨,游戏也算一项有纪律有组织的运动,使身心愉悦的同时,在约束的范畴内也有了集体的团结意识。一个团队,必须要靠每个人尽一份力量,才能巩固,才能成功。

  (六)

  我站在空地停留良久,想起那些时光的无忧无虑,除了读书,什么也不用想,只知道幸福的玩耍,根本不知道愁滋味,亦感觉不到“寂寞”这样的词。但如今的心,总是被愁枷锁,被寂寞侵蚀。一个人的时候太多,总怀疑孤独的影子是自己的一块心病,没有药愈,所以反反复复,无限感伤。那时候,也想过快些成长,像村里成年的大哥哥大姐姐那样,可以背着行囊在外面谋得出路,见城市的'繁华奢靡,融入那样的天地,真真正正,成为一个城里人。这些,也有想过。仅仅是简单的想法,对未知的好奇以及诱惑。当自己真的离开家乡,离开这片深爱的热土,在异乡的一隅,我是这样想念它。人事音讯,只能从妈妈口中得知。某某家又迁居进城里了;某某家的谁又去世了;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根本找不到几个说话的人……

  每每这时,虽远隔一千多公里,也被电话中妈妈感伤的情绪感染。放下电话,想起曾热闹不断的村庄,心里难免黯然。

  家乡有个习俗,每到社日,十几个村民便会聚到村里的庙宇把一头大肥猪杀掉,然后用大锅煮熟祭神。祭完神通知每家每户拿碟盆出来领社肉。村民如同得了圣旨,都从家里出来往庙宇的路上赶,兴致勃勃,像是赶去看一场晚会那般好心情。小路陆陆续续有人行,待到人数差不多,便把分好的社肉按报自家户主的名字前去领取。热热闹闹的一天,因这个特殊的日子使人感到愉悦快乐。并非因有了这份特殊的食物,只因村庄这些熟悉的人,个个热情洋溢,把快乐感染到每一个人的心里。集体,是一个大家庭,我们不能离群索居。你看那只掉群的大雁在天空发出孤独的鸣叫,那支南飞的队伍消失在天边,害怕以及孤单,茫然加上无助,没有归宿的感觉,只能盲目的飞。

  走到村口,眼前是一片淡蓝色的水泥地。像晴天的蓝,有白色静止的浮云。的确,比废弃的臭水塘干净、养目,看去使人内心舒服。这块地方大概有三四百平方,能停得下十几辆小车。迁居在外的家乡人回来,有车的,便把车子停泊在此。往昔的故事,流传至今,慢慢失色,还有几个乡人记住它的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