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随笔散文
现在说谁谁去“看电影”,许是这样两种意思,一是去电影院里观影,凭票入场,票价不菲。一是安安静静呆在家里,坐在沙发上,看大屏幕的电视机播放的电影。这两种,和我要说的“看电影”目的差不多,形式却大相径庭。我说的是小时候去露天地里看电影,是在自己的村子里或去别的村子看电影。
那时候青山乡分成几个片区,一个片区只有一个电影放映员。我们是西南片区,放映员恰好是我们小徐屯村的。任庆发,个子不高,瘦瘦的样子,脸色总有些苍白。自己村里有放映员,在我们这些孩子看来就是近水楼台的幸事。
任庆发吃力地推着乡上给的自行车,车后架子两边驮着沉重的铁质胶片箱。他要是从往村外去,男孩子们就一窝蜂似的追着跑,边跑边问:“你是换片子去吗?”“是啊,我去乡里换片子。”任庆发的耐性好,谁的问题他都认认真真地回答,也不管是大人问,还是孩子问。“这回你能不能换个武打片?”“看看吧,上边来什么片子就得换什么片子。”
孩子们就在村头的树林里等,等任庆发换片子回来。远远地,他的身影一出现,大家马上欢呼雀跃起来,纷纷迎上去嚷:“今天演什么片儿?”“你换什么片儿啦?”“新片儿好看吗?”任庆发小心地稳稳推着车子,不紧不慢地说:“今天这个片儿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孩子们兴奋地往回跑,一路大声喊:“演电影啦!演电影啦!”“今天演《自古英雄出少年》啦!”
傍晚,天色刚刚暗下来,家家户户都赶紧把家务做完,鸡鸭赶进窝,门窗关好锁好,各个院落间催促声说笑声不绝于耳。正值夏天,菜园里好吃的多得很,摘几个酸甜的柿子,折一棵甜高粱,搬个小板凳,欢欢喜喜地朝空场地走去。平日里大人忙耕种,孩子去上学,村里见不到几个人影,可一到放电影的时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会儿功夫就汇聚成黑压压一大群了。自己村里的人凡是能走路的,都齐全了,外村的也涌来不少。李家店的,杨木浦的,何家屯的,周家屯的,生面孔熟面孔混在一处,齐刷刷朝银幕望去。有时我来得早,坐在银幕跟前,电影看了半天,冷不丁一回头,妈呀,人怎么这么多呀,里三层外三层的,脸挨脸,头碰头,简直是人山人海。那场面,真可谓气势宏大。
看电影让我们感到非常快乐,因此也更增添了一份担心,最怕无端无由地停电。那时大家才深刻意识到,电是好东西,它在生活中十分重要。如果连续几天没有电影看,大家的心情就变得异常烦乱,孩子们打架的多了,大人们吵闹的也多了。任庆发放电影的时候是放映员,平时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也种了很多田。如果白天劳动过于疲累,晚上他也不想去放电影,所以他也要歇息几天。可是人们不想这些,只想着放映员就应该好好地放他的电影,乡里对放映员是有待遇的,拿国家的钱凭什么你在家里睡大觉,不让大家看电影?渐渐地,全村人都对放映员心怀不满,都埋怨他越来越懒惰。
起初有些人是善意地闹,他们去沟沿边的任庆发家,围着两间小土房喊:“任庆发,放电影!任庆发,放电影!”任庆发无可奈何地出来说:“等明天换了新片子,我再给你们放。”
有一次,几个性子暴躁的小伙子又去闹,他们拿土块朝人家窗玻璃上扔,还哇哩哇啦地怪叫。任庆发吓得不敢露头,他媳妇拎着铁锹站在院子里:“你们不让人安生,再闹看我不拍死你们!”她人高马大,一对铜铃眼,嗓门很亮。小伙子们只好闷闷地撤回去。村里的老人说:“任庆发太老实,欺负老实人有罪呀。”
电视机走进各家各户以后,人们依然对露天电影情有独钟。任庆发的脸色一直苍白,但他依然在坚持为大家放映电影。
在外读书,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次数渐渐增多,可始终觉得还是老家的露天电影看起来有味道。一次回家,与母亲谈起这种感受,母亲霎时神色黯然,感伤地说:“任庆发再也不能给大伙放电影了。”原来,村里几个霸道的年青人总去任家闹事,逼着任庆发放电影,老实巴交的.任庆发被逼得走投无路,情急之下拿起用来吓唬人的扎枪,一下子扎进那个最可恶的家伙的胸膛。
姓王的那个家伙死了,任庆发蹲了*,没判他死刑,判他防卫过当,有期徒刑三十年。他媳妇带着儿子走了,三间小土房在沟沿上一直空着。
记忆中看电影是那样让人兴奋,那样让人留恋,可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如此悲凉如此无奈。一个孩子看露天电影的时代过去了,一个村子的蒙昧野蛮的时代过去了,一个国家的灰暗落后的时代也过去了。任庆发,这个微小得如尘埃一样的人,是这个时代的见证者,也是终结者;是这个时代里沉默的奉献者,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在他苍白的面容和瘦弱的躯体上,凝结了一段岁月中所有的欢乐和所有的伤痛。他的名字,像一个花朵般的血痕,永久地留存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