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目光伴一生散文
母亲离我而去整整六个年头了。这些年来,一直想写点有关母亲的文字,却发现这一想法是散乱又困难的。母亲的话语,母亲的目光,母亲的背影,一幕幕,一幅幅,总认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渐渐模糊。然而,在母亲去世六年后的今天,她的音容笑貌倒越发清晰,入脑入髓的情感不能忘怀。曾经的岁月中,母爱无处不在,这份爱时常拨响我灵魂深处最敏锐的琴弦。
母亲因为摔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我本以为母亲休息一段时间后,会渐渐好起来的。因为,母亲患有骨质疏松症,以前也摔过多次跤,没见得有什么大碍。母亲对什么事情都很乐观,这有助于她的治疗。
不想,2006年5月21日下午,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的病情遽然加重。等我匆匆赶到母亲病床前,母亲已不能说话,只是张着嘴气息不匀地喘息着。显然,母亲此时已处于无意识状态。我心如刀绞,大声喊着:“妈,我来了……”,止不住已泪流满面。母亲似乎听见了孩子们的呼喊,一直痛苦僵硬的面容,一下子舒缓开来,用她一生最后一丝力量紧咬一下牙关,却未能吐出只言片语。随后,便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一脸安详、毫无牵挂地离开了我们。
尽管我们兄妹四人撕心裂肺地不停呼唤,但母亲再也没能睁开眼,用她那慈爱的目光,看一下她深爱的儿孙们。
纪伯伦说,人的嘴唇所能发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亲”,最美好的呼唤,就是“妈妈”!
是的,我来到这个世界学的第一个词便是“妈妈”,母亲临终时,我留给她的最后一句呼喊也是“妈妈”。
对于母亲的去世,我的心中一直为不能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留在她的身边,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而内疚。作为儿子,作为一个只知道索取却不知道心痛、体恤母亲的儿子,我欠她的太多了,这辈子想补也补不上了。
人到中年,心里便有了很多感慨,也有了许多感悟。
在母亲去世后,那无处不在的母爱时时触及我的心灵深处,母爱深入骨髓,融入血脉,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真挚深切的母爱散播在空气中,令人悴然心碎。母爱的深,母爱的醇,母爱的浓,母爱的久,是其他任何情感无法比拟的。
世界上有很多的爱,但只有一种是无私的,伟大的,只有给予,不求回报,那就是——母爱。母亲的影子若有若无地跟着我,随我沉思,随我飘浮,随我入梦。
面对漫布的黑暗,似乎面对母亲对生命的渴望;凝望摇曳的灯光,似在默读她生活的篇章。想起她抚育我的年年岁岁,我禁不住思绪万千,心潮澎湃。
母亲的一生平凡而伟大,质朴善良,执着坚韧。
母亲认不了多少字,但母亲却是一位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人。
母亲虽然识字不多,却非常看重知识,她常常对我们说:世上只有学问“晚上不怕贼来偷,白天不怕人来借”。
母亲还是村上公认的“神算盘”。旧时的农村没有计算器,就是算盘也只有村会计那有。大多数人家买卖粮食、牲畜,都是靠口算。那时一斤猪肉只有六、七角,火柴是2分钱一盒,学生上学渴了,喝得糖精水只要1分钱一杯。所以那时的帐是要精确到分、厘的。这时,母亲最忙了,请她算帐的人家可以排着队来叫了。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也开始惊异于母亲熟练的乘法口诀,巧妙的简算方法,精确的估算能力,慨叹母亲是“数学天才”。
“老猫上锅台,熟门熟路”;“八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二成丢”;“饱带干粮,睛带雨伞”;“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自记忆起,常能听到母亲脱口而出的农谚、警句。而且都是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地点听到。这时,我们惊叹母亲也是“文学天才”。
说她是“文学天才”,说她有超强的记忆力。还可以从许多事例中看出来。1979年,我大哥考上大学,第一学期回来带回一台“红星”牌收音机。它是全家的“宝贝”,是全家的最爱。也是全村唯一能最快接收外界信息的媒介。母亲每天最关心的是两件事(两个节目),一个是“天气预报”,一个是单田芳、刘兰芳师徒的评书。因为母亲说:庄稼人靠天吃饭,所以必须知道天气变化。单田芳师徒的说书,比如《杨家将》、《水浒传》是全村人的`精神食粮。所以节目一到,母亲就用她那又脆又亮的大嗓门站在门口喊:“《杨家将》到了……”于是,村上人都拖儿带女地聚到我们家那并不宽敞的土墙瓦房里,挤不进来的人干脆蹲在门口的石头上,或坐在草垛上,这时母亲就会把音量调到最大最大……
每当思念已故的母亲,在闭上眼睛的刹那,便会踏进故乡的土壤,清晰地看到那老宅,母亲依在那老宅的前门旁翘首期盼着远方归来的儿女们。那老宅升起的炊烟缕缕袅袅……
母亲,人间第一亲;母爱,人间第一情。
外公、外婆在母亲11岁多时就相继去世了。母亲自小最缺少的就是母爱,因此有了我们兄妹后,她把所有的母爱加倍倾注在我们身上。
记得在上世纪70年代,在那同样贫穷的乡村同龄伙伴中,我们兄妹是最先穿上毛衣的,那是母亲把她心爱的嫁衣——毛衣拆了,在煤油灯下织成一件件漂亮暖和的毛衣。我是村里第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我那些小伙伴,大都是把书挟在腋窝下的。
母亲把一条不能继续穿的旧裤子的裤腿,改装成了书包,并用红线绣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歪歪斜斜的字。又在上面绣上五角星。这个美观实用的书包,我一直用到初中毕业。
母亲是位好强的人,尽管孩子多,家里并不富裕,但一年下来,年要过得好。在这点上,母亲很固执:每年一床被絮是要弹的;每个孩子要做一双布鞋;孩子要每人一件新外罩,过年要穿得光鲜。这些事,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那个记工分的岁月,谈何容易?
于是,每年深秋,也是农村的闲散季节。母亲便用她的特长——纺纱,来攒点家里过年的花销。她便接下别人家送来的大包小包的棉花,夜以继日为人家纺纱棉挣些加工费。漫漫寒夜,当我们依在母亲的身旁,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听着母亲均匀的纺车声,慢慢进入了梦乡。
母亲心灵手巧。我们兄妹头上带的、身上穿的、脚上套的都是她亲手做的,那些穿旧的、穿破的衣裤,只要在她手中,拆开重新组合后,一件崭新时尚的衣裳就出来了。特别是我们兄妹脚上大方舒适的布鞋,总会引来村里大人小孩的注目。而所有这些,不知花费了母亲多少心血,包含了母亲多少慈爱。
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我见证了一位不畏艰辛、与贫困抗争的女性,她就是我的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最难以忘怀的就是母亲做针线活的竹筐,里面鞋样、鞋底、斜面,总是满满的……
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柔弱的母亲,用乐观的微笑,灵巧的双手,不屈的信念,在流年里成就了一种坚强。含辛茹苦不失乐观豁达,艰难困苦又充满坚定,一步一个脚印,把每一位儿女养育成人。
母亲对读书人有着一种尊敬与羡慕。自己因为没有读书。就希望孩子们在读书上有所成就。我的兄弟姐妹多,在那个还是挣得工分才有饭吃的年代,我的家庭生活并不宽裕。但无论如何,只要到了入学年龄,不管哪个孩子,儿子女儿,都得上学。
费孝通在回忆自己母亲的时候,动情地说,在父母的眼中,孩子常是自我的一部分,子女是他理想自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母亲总是认为小孩子一定要花功夫把书读好,将来应该去做大事。因此,宁可自己忍辱负重,整天没命地干活,也不愿让我们做太多的家务。母亲常说,读书就要读出个样子来,长大了可以出国留洋,学成之后,报效国家。
我上大学的时候,父母年事已高,基本上丧失了劳动能力,尽管当时农村已分田到户,生活有所改善,但子女们都在上学,家里的负担可想而知。
即便我们已经上了大学,母亲仍觉得要督促孩子们的学习,关注孩子们的健康,体恤孩子们生活的艰难。母亲对子女的要求是严格的,她常说,一个人的人品是第一,有品能行天下,无德寸步难行。
那次母亲到大学看我,我和她中午在学校食堂就餐,由于前几天我生病,胃口不好,打来的饭没有吃完,当着母亲的面,我很随意地把剩下的饭倒进了垃圾桶里。不想,母亲看到此景,突然间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吃不掉可以少打点嘛!
出奇的平静,平静得有点让人害怕!她那颗看似平静的表情里,蕴含着对浪费行为的不能容忍。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多年后的今天,每每想到这件事,我内疚的心都难以平复。
工作后的第一年夏末,母亲担心我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放心不下,忙完农活,便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我。我带她在小镇上转了一转。路过一家饮食摊子时,我为母亲买了一碗她从未吃过的凉粉皮。
母亲很高兴,说:“好,带回去吃吧。”
晚上母拿出那碗凉粉皮,对我说,你吃吧,看你瘦的,今后在吃饭上不要节省,工作了,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行呢。我刚吃一口,母亲未动一口的那碗凉粉皮,已发馊了。
母亲那慈祥的目光,自豪而专注地凝视我。我无法抑制的眼水,泉涌而出,不,它没有变馊,它是那样香,那般的可口。雨果说,慈母的胳膊是慈爱构成的,孩子睡在里面怎能不甜?
母爱无处不在,母亲无须回报。
岁月拉长了我的记忆,我内心深处涌起许多的感动。真善美是生命真诚的赞歌,那最美的歌曲,就是母亲在生活中前行,用心唱出的歌,是一曲生命之歌,一曲大爱之歌。
母爱像天空般无边无际,如大海般广阔无垠,沐浴着爱的阳光,洋溢着无言的亲情。因为有了母爱,我们才是快乐的,才是幸福的。
我刚工作的第二年,临近寒假,天公不作美,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因为假期不长,离家路程又远,回家要先做火车,再转坐汽车,太多的理由让我打消了回家过年的想法。我给家打个电话,告诉母亲我春节不回家了。母亲接到电话后,在那边愣了好一会儿,说,雪下这么大,你就不要回来了。
我这边听不出她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母亲说,等天气稍好点,我去你那住几天,看看你那怎样。
一直到大年三十,雪仍然疯狂地下个不停,地上积着厚厚的冻雪。天异常地冷。
大年初二一大早,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母亲从乡下来了。
这些烙在我记忆中的碎片是不需要用语言表达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诗经》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
母亲虽是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却从不包办子女的行为,特别是在我们兄妹的婚姻上。我和爱人结婚前,母亲从不问要与我结婚的人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只是轻轻地嘱咐:“婚姻不是儿戏,一定要慎重,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我们没意见。”
那年我结婚时,没有一般人家孩子结婚时的排场,没有电视机,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只我上大学时用的箱子。母亲当时的目光似乎不敢与我的爱人对视,低着头说,孩子,现在是苦点,等以后会好起来的。
我结婚的那天上午,母亲拉着我的手笑了。
一朵朵喜庆的花瓣飘飘扬扬地落在母亲的身上,落在她老人家新添的白发上。
“你结婚了,我就了了一桩心事。好好过日子吧。”一句话,如春雨般融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孩子要出生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母亲说,我去一趟,你工作忙,女人做月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有疏忽带上月子病,那要受一辈子罪的。那天母亲歪着身子坐在产房外的长凳上,闭上眼,双手合十,在默默为她的儿媳、小孙子祷告平安。
在这之前,母亲洗衣时,腿一发软,摔了一跤,伤了腿又闪了腰,一躺就是十多天。一听说孙子要出生了,母亲牙一咬就起了床,强忍着剧痛从几百里路外的老家赶来。
我说:那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母亲说:不用了,在家乡已经看过医生了,只是有点皮外伤,不是很严重,能吃能喝就不必花那个钱。
母亲疼我这样的儿子,更疼她的小孙子。只要母亲来我家呆上一段时日,就从未闲过。无论是寒冷的冬夜,还是酷热难耐的夏夜,夜里她总要起来几次,看看我们的被子是否盖好,蚊帐是否掖好。这就是母亲,这就是无私而神圣的母爱。在那一段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母亲那一缕缕平凡而琐碎的爱举,已磊落成一座永恒的慈爱大厦了。
就在我孩子满月的第二天,母亲执意要回家。说是要照顾爸爸。母亲总是这样,她不愿给子女添一点麻烦,用她的话说,我不能在你们这里只吃饭,不做事,我坐不住,清闲不得。我拗不过,只好送她回家。当她跨入班车车门的一刹那,我抬头望望母亲,鬓角已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原来满头乌发已变得稀疏斑白,我儿时心中甜美而俊俏的母亲,现在满脸已爬上了菊花般的皱纹。那双我曾羡慕的巧手,已是血管突显,写满了岁月的风霜。
为人之父后,我发现我们在成家立业的道路上前行,可母亲却真的衰老了。
我无法顾及车上车下人们诧异的目光,泪水倾涌而出。
我从车站回家,心里一直念着《孝经》说的,“老母一百岁,常念八十儿。”是啊,孩子再大,在母亲的眼中,还是放心不下的孩子。孩子走得再远,也永远走不出母亲的目光。
我一个人独步枯凉的夜街,淋着稀疏的淫雨,落叶固执地飘零在身后,如昏暗的灯光拖长了我的影子,沉重的思绪久久不能散去。
清代诗人蒋士铨的《岁末到家》诗写出了我此刻的心境,“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送别母亲的时候,细雨霏霏,我内心深处的思念情结一层层一束束积聚,把我从沉睡中唤醒,让我用心灵,用生命呼唤着她,踏踏实实、响响亮亮地喊了一声,妈妈!
高尔基说: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
是的,此刻我真的想对母亲说,妈妈,生命来自您,含辛茹苦、风霜雪雨中交织着你不知疲倦的身影。请让我为您按摩你劳累的双肩,为您洗刷饭后的碗筷,为您洗净换洗的衣服,让您轻松轻松;让我为您舒展拧起的眉头,为您摘掉鬓边的白发,让您的笑容永远绽放在我的心中;让我轻执您的双手,和您享受你儿子成功的喜悦!
“妈妈,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最快乐的地方。”当纸钱燃尽,我双膝跪在乡村泥泞的土地上,双手抚摸母亲的墓碑,仿佛又一次听到母亲那熟悉的心跳;手捧苍天,看着那厚厚云层的深处,再一次听着母亲那清亮的唤儿回家的呼喊声。
母亲养育了我们的身躯,也教会了我们为人处世的道理,遇事不钻牛角尖,以平和的心态迎接人生的风风雨雨。
母亲走了,母爱深深,深深母爱,她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回忆,无穷的智慧,无法言表的人生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