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母亲的思念的散文
伟大的思念
我是四天前从*库尔勒的一个小站上火车的。那天,火车晚点了四个小时。上车后,车位大都空着,从库尔勒到嘉峪关这一天一夜的路程我是坐着过来的。进嘉峪关站和酒泉站后,一下挤上了许多人,把车厢塞得满满的,我主动给一位抱小孩的妇女让了座。这一让就再也没有找到机会坐下,直到三天三夜后,火车驶进了成都的终点站。
在火车上得知,妇女是一位军嫂,丈夫在酒泉当兵,三年没回过家。她是抱着两岁的女儿去部队的。到了部队找到丈夫才知道丈夫在演习中失去了一条腿,怕妻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直瞒着,女儿出生时也没回家。
一路上,妇女只是独自伤心,所以很难注意到我站得难受。下火车时我的一个趔趄使她非常过意不去。她从挎包里取出一盒丈夫让她给母亲带回去补身体的枸杞硬塞给我,然后叫两岁的女儿跟我说再见,匆匆赶路去了。离开时又见她流了眼泪。很快,我也登上了回县城的长途汽车。
我走在雨中。深秋的故乡的细雨斜斜地飘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军装已经湿了,紧紧地贴着身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有热气从皮肤处散出。在西北生活了三年,也在干燥的空气里呼吸了三年,这久违了三年的故乡的细雨带给我的是湿润、温馨、柔情……地面还没有湿透,看来是库尔勒小站火车的晚点使我赶上了这场令人惬意的雨,这是故乡在为她戍边的儿子洗尘了。农家的炊烟和昏黄的灯光连同路上赶路的我也沐浴在这黄昏的细雨中了。只是我又想起了那位军嫂;想起她断了腿的丈夫;想起分别时两岁的女儿银铃铃的声音……我的眼睛也跟着黄昏里故乡的一切模糊了。
走至家门,天已经黑了。母亲正站在门口等我,昏黄的路灯的光映着她瘦弱的身体。天宇飘着雨,屋檐的水滴成丝线,母亲就像站在似纱非纱似雾非雾如仙境般的珍珠帘罩成的楼角里。母亲一见我就流了眼泪:“这么大的雨也不避避,看,一点干的地方都没有了。三年都过来了,迟一天早一天见到妈还不一样?淋生病了怎么办?”母亲嘴里这么说着,手却是一把拉住了我,生怕我又飞走了一般。
吃饭时,父母和我拉起家常,又讲起我小时候的顽皮、淘气、生病,讲那次我爬上那棵几十米高的珍楠树梢夺乌鸦巢窝,伸手抓住了一条蛇,吓得跌落下来挂在树枝上,蛇掉下来却摔死了。父亲非要我给他讲一些部队的事,我就给他们讲了一些有关部队的生活、纪律、训练和趣闻,还说了西北的气候、地貌、特点和风土人情。我说西北干燥,鸡蛋放多久都不坏,只是蛋黄要干成一个硬疙瘩。说西北难得下一场雨,冬天只下雪,雪又不化,被风吹起时像梨花。母亲却问我火车是不是有我们一个村子那么长;里面是不是吃的住的睡的什么都有;桌子上放一碗水也不会颠洒?一听母亲这么问我,便有些惭愧。父母生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出过远门,连县城都很少去。只有上粮时才从村里坐一程手扶拖拉机到镇上,乡村的土路自然坑洼,车颠簸得比走路还累,得用手使劲地拽着车斗。
饭吃了很长时间,吃完又接着聊,天快亮的时候,父亲说:“大家都去睡一会,我明天还要去学校上课。天下雨早上做不了什么事,你们就多睡一会儿。”睡的时候,母亲叫我睡到她身边,母亲说:“你们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想再像对小孩子一样搂着你们睡也不行了。”母亲坐在床边不睡,只是用手不停抚着我的脸。我这才注意到母亲老多了,茧手将我的脸摩擦得有些生痛。我有泪水就要涌出。母亲抚了我一阵后,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装着黄豆的竹筒,把黄豆倒在桌子上拢在左边,然后一个一个地往右拨,嘴里数着一、二、三……最后一粒是九百一十八。数完,母亲又将黄豆数着装进竹筒。装完,母亲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仍然拨数里面的黄豆,数到一百七十六时桌上只剩下了一枚螺丝帽圈。母亲把螺丝帽圈拿在手中凝神了一会儿,轻轻地将螺丝帽圈放在黄豆堆上,嘴里念着:一百七十七……
母亲在拨数黄豆的时候很专注,那张憔悴苍老的脸也舒展出许多幸福。我不知道母亲这样拨数黄豆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这样拨数有多久了,但桌上已留下了一道光滑的深深的手摩擦出来的弧形槽沟。母亲装完黄豆扭头看着我,我装着睡熟了的样子。母亲伸手又抚了我一阵,然后转身从铁盒理取了一颗黄豆放进了竹筒。这时,天就亮了。
每天晚上母亲都要拨数黄豆,拨数完总忘不了要把铁盒里的黄豆取一粒放进竹筒。当竹筒里又多了二十粒黄豆而铁盒里少了二十粒的时候,我的二十天假期就满了。
天又下起雨来,比二十天前的那一场雨还要细要密要柔,而且是在早上。母亲要送我到镇上,我拒绝了,母亲就站在了门口,因为是清晨,母亲的脸我看得真切,她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已有了两道水溪,那不是从天宇中掉下来的雨,而是从心中流淌出来的泪。我挥手向母亲告别,母亲兀自站在那里不动。我走远了回头看母亲,母亲还是那样站着,朦朦胧胧中只能见到一个不动的轮廓,母亲像是从水里透过来的影子。
九百一十八,一百七十七……这些天来,我都在反复念叨寻思着这两个数字,期望从中得到些什么。我的脚步越发沉重起来,雨水打湿了我的军装,打湿了我军装上的帽徽领花肩章……再回头看母亲时,母亲已经被我身后的山梁,被山梁后的那一片田野,被天宇与山梁田野之间的`密密的细雨隔住了,再也看不见。我是越来越远地离开我那相互思念的母亲。忽然,我被一个特殊的数字震撼了——我当兵的历史!九百一十八,一百七十七,这不正是当兵到心中和在部队仅剩的一点时间么?两数加起来一千零九十五,不多不少正是我三年的义务兵服役期限。那螺丝帽圈就似一个句号,一个又圆又大又亮的句号,它将宣告着我与母亲之间的思念的结束。
儿子对母亲的思念,可以变成千里迢迢的赶路和长途跋涉的返家行动;可以变成一封不超重的家信;可以变成边防战线上加在钢枪上的一把把力气;可以变成一张心安理得的汇款单;甚至可以变成歌舞酒池里的消遣。唯独母亲对儿女的思念、军嫂对丈夫的思念是深夜床边的静思;是手中那张陈旧的黑白照片;是门前村口的眺望守候,而我母亲对我的思念则是拨数那一千零九十五粒黄豆。我又看到了母亲拨数的情景,听到了那茧手摩擦桌面的声音……
在火车上我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说我已经懂得那黄豆的深刻含义了。不久,便在军营里收到了回信。父亲在信中说,你母亲让我告诉你她已经将那枚螺丝帽圈换成铁钉了,希望你留在部队努力工作……
铁钉像什么呢?像一条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