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榆树散文

  “油条喽——”当日头还未升起,清亮地叫卖声便喊醒了沔阳的村角巷尾。

百年榆树散文

  隔着墙递出话儿:“卖油条的,来两。”再慢腾腾地打开门,斜披着褂子,手里捏着几个子儿,就能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紫黑脸膛的丑汉子,手里的帽沿儿一角半卷着扇风,额头沁着汗渍,不时还用肩膀的毛巾擦把看起来都像四五十岁的脸庞。他一脸和善地站着,吊在肩膀的布绳早已放下,用稻草手工编织的“圆箱”盖子已经掀开。他的油条十分有特色,像大个的甜甜圈一样,里面有的还带馅儿,味道不错。

  在沔阳村里,有棵近三十岁的大榆树,树冠如盖,郁郁葱茏,每年春天都能吃到不少榆钱儿。榆钱儿——“余钱”,图个吉利,所以一直以来,树下成了村人经常聚拢唠嗑的地方。卖油条的常常也坐在榆树下倾听一番。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是抗战的非常时期,这里倒是村里的谈话乐园。当然,村民们经常谈论的话题是,鬼子又在哪里抓壮工修雕堡了、建炮楼了,又在哪里欺负老百姓了……虽是不敢高声,说到激动处,仍是不免或唏嘘或悲愤。卖油条的汉子总是透着一脸的淳朴,大伙儿瞧着他为人和善,多不防范。有时汉子还凑过去搭腔,多问几句,村人也不恼怒,俨然像对待普通邻居熟人一样呢。

  从第一眼见到卖油条汉子的第二年春上,榆钱儿正茂时。某日清晨,天刚亮堂,村民正要去收拾田间地头,突然听见皮鞋声齐整整地从村口经过,有人隔着矮墙看到卖油条的.汉子,刚一吆喝“油条——”,十余个日本兵从队伍里劈哩啪啦跑过去,恶狠狠地将油条汉子跺倒,叽哩呱啦地嚷嚷着用刺刀挑开汉子的箱子盖儿,把油条往长枪杆上一穿,像挂满了战利品。卖油条汉子不知是傻了还是痴了,拼命地要抢回自己的油条。有两个日本兵很是凶恶,见卖油条的家伙不识趣,上来就劈了几刺刀,血顿时顺着汉子紫黑的脸膛汩汩而下,汉子仍然不死心,又要上去抢回自己的油条。隔着墙缝大气儿不敢出的村民都想着:这卖油条的怎么这样不识时务?别说几个油条被抢,就是亲老婆被大队日本兵盯上,也不能如此不要命哇。只见那汉子再想过去争抢时,日本兵终于失去耐性,几把刺刀同时刺过去,眼见得那汉子活不成了,才肯罢休,耀武扬威地又跟上队伍而去。

  直到日本人去得远了,离现场最近的住户——村里最大的华姓族长——才壮着胆子开门,小跑到那汉子跟前,看看还能否救治。其时汉子还没有死,晓得是族长过去,便艰难地想爬起来,被族长紧跑两步抱住。族长不停地埋怨着他:“日本人那么凶残你不是不知道,几个油条,用不搭着性命去要回来……”

  “族长,咳、咳……”汉子刚一张口,鲜血就冒。

  “快别说话,先到我家。”族长害怕日本兵走后再回来。

  “不!”汉子突然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反而露出一份坚毅。“族长,听我说——咳、咳……拜托你找个人,马上到镇上油条铺子,通知我们……咳、咳、咳……我们掌柜的,就说……就说,情况有变,火速撤离。”

  族长正待要把汉子先扶到家里再想办法救治。

  “别,”汉子仍然血流不止,“别管我,鬼子早晚会发现油条里的秘密,劳烦你马上到镇上,马上……咳、咳……”汉子又稍顿了顿,“你们不能把我抬到任何一家里去,鬼子可能很快会回来,通知乡亲们,咳……离开村子,一旦鬼子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汉子见族长有些不明所以,向自己的布鞋指了指,族长赶紧将汉子的鞋子脱下。突然,一个略带褶皱的布包掉了出来,打开一看,竟是一本党证。族长刹时楞怔了。“你是……”族长试探性地问那汉子。汉子点点头,语气急促,“族长,说实话,是我连累了各位村民,今天的油条里有信息、信息传递给上级,鬼子迟早会发现,所以……所以……请你赶紧找人将情况告诉掌柜的,要他……要他火速……火速撤离,快,马上!”

  ……

  后来,族长叫了个可靠的族人赶往镇上油条铺子,一面安排大伙儿躲进山里,想要抬着那卖油条的汉子——不,是一名地下*员走,被拒绝了。

  等到大伙从山里再回来时,早已不见那名汉子的踪迹,想必是被日本鬼子拖走了尸首,只是那棵榆树还在,落了一地的榆钱儿。

  一恍眼,这棵榆树正满百岁,无论干旱还是山涝,百年榆树始终岿然不动,像一位老人,陈述着历史,见证着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