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机杼声散文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怀念起故乡的机杼声了。这种声音陪伴着我成长,是一种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乡音。我是一个听着机杼声长大的女孩。二十多年了,这种声音也没有厌倦,时常出入我的梦境,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每每想起就觉得那么亲切自然。我不觉得它喧嚣嘈杂,因为这声音里有我最深的挚爱,载着我满满的记忆。

故乡的机杼声散文

  早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机杼声就如火红的五月花,开遍了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有几台绸机,黑压压的机器整齐排列,占据了整个屋子,留下几条狭窄的通道够人通行。绸机间里闪着几条荧光灯,里面很闷热,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走到里面就好比进入了一个火炉,尽管有几把电风扇吹着,但是里面翻腾的还是一股股热浪,不习惯的人一走进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整天钻在里面做绸机的人从头上到脚上都是丝线,很多时候会被人家嘲笑为“丝线人”。而那噼里啪啦的绸机声盖过正常说话的声音,人只有大声喊才能被听见。结果很多人因为做绸机嗓门特响,听力早早衰退了。哎,但是没办法,要赚钱,孩子要读书,老人要抚养。那时,村上做绸机的都是以给小型的绸厂加工为主,织的面料有福乐纱,真丝等。那真的是一个绸机的时代。村上整天都洋溢着这种刺耳响亮的声音。谁家的这种声音响到越晚,说明谁家越用力赚钱。有些人家夫妻俩通宵作战就是为了提高收入。这些都是血汗钱。

  我的母亲就是典型的一个农村织女。她经常早上四点钟起来做绸机,一直做到晚上八九点。小时候不懂,长大后越来越心疼母亲,但是母亲每次都说:“辛苦不辛苦你不用管,只要管好你的学业就可以了。”每次听到这里,我的心里总是酸酸的。小时候,记忆还很清晰。在一间大概二三十个平方大小的房间,排了两台绸机。绸机边有一张小床,爸妈晚上做绸机的时候,我就躺在小床上,照着小台灯看书,做作业,绸机的嘈杂声就像悦耳的歌声,伴随着我听习惯了的歌声,我总能进入到书本中的故事里去,去体验它的神奇与美妙。因为当习惯了一件事后,心中的波澜总会在不经意间悄悄地被抚平,心会变的舒缓和平坦,于是慢慢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做绸机最麻烦的事莫过于断丝,丝断之后飞梭来回穿梭之时织出来的布就会出现瑕疵。每次遇到这种问题,母亲总会关掉绸机,拿了个电筒,一根一根在把断掉的丝接上。接丝是一件非常细致和麻烦的事情,我欣赏母亲的细腻和灵巧,而我总是笨手笨脚,一根丝都要接很久才接上。有时候兴致满满地要帮母亲,母亲会嫌我越帮越忙。哎,记忆中我就是个胆小鬼,这点遗传了我的父亲。我最怕的就是飞梭了,就怕它突然间从机器里飞出来。所以每次从飞梭旁边经过的时候,我总是加快脚步,一手还捂着眼睛。飞梭飞出来是常有的事,我家对面的那堵墙上一个个的洞就是飞梭砸的,好端端的一堵白墙都“无脸”了。做绸机的确是一件冒风险的事,不仅怕飞梭钻出来砸到人,也怕无意间被机器弄伤。我也曾听到过一些事故,有人被飞梭刺中眼睛,也有人因为头发长卷到机器里,还有人修机器时手臂被卷进去。

  生命无常,意外的伤害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有时候为了生活就不得不去承担这样的风险。就好比赚钱的绸机也会不经意间给我们带来的伤害。

  绸机很多时候会出毛病,如果家里有一个会修机器的人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这样的担子往往落到农村男人们的身上。在绸机盛行的那个年代,机器维修工也是一们很吃香的技术活。我爸就是一名机器维修工。在附近的一个丝绸厂上班,经常上晚班所以就睡在厂房里。他老是跟我讲那边的'鬼故事,半夜似乎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什么都没有,还有几次睡到半睡半醒时听到了哭声,我每次都听得毛骨悚然。还听说父亲上班的那个绸厂里十年之前死过一个女工人。天哪,我越听越怕,我父亲也是个胆小鬼,有次去他的房间,里面全都是报纸啊,杂志等,因为字能压住鬼,父亲睡觉的时候都会把报纸放在枕头旁边。

  父亲修机器算比较有经验的了,因为他十六岁就开始学这门技术活。村子上有一户人家。夫妻俩一个幽默,伶牙俐齿,但是有点懒惰,一个老实木讷又不太会讲话。他们家里装了两台绸机,叮叮当当老是出问题。老婆老是嫌老公太笨,不会修机器。所以每次机器出问题,都会请我的父亲去修。他们家人非常热情好客,机器修完之后不仅会给钱而且会请我的父亲吃饭,而我顺便也被叫去蹭饭了。一个狭窄的房间摆了一张大圆桌一下子空间就被挤满了。顶上装了一把吊扇,这把老式的吊扇即使开到最大也没有风,何况夏天这种炎热的天气。夏天在他们家的那个房间里吃饭是相当难受啊,而且他们家每次炒菜都有个特点,一大盘的丝瓜蛋花汤是少不了的。饭间他们会向我爸抱怨做绸机时的各种事情。有时我在想,两个人,一个懒的做,一个不会修,就干脆不要排绸机了。终于有一天,他们选择了转行。这一次的转行很成功,他们在织里做起了鱼生意,才短短几年功夫,就赚足了钱,家乡的土房子变成了别墅,车子由两个*换成了四个*。

  也不知从何时起,转行的这股风越刮越猛了。因为很多时候,绸机成为了家庭矛盾的中心。好多夫妻因为被绸机上的各种事情牵绊而吵架。我上初中的时候,村上很多人都卖掉了绸机,到外地做起了生意。眼看着家乡的绸机越来越少,机杼声越来越淡,而相反,我家的绸机还是静悄悄地待在那边,机杼声却从来没有停过。高三的那年,父母又扩建了房子,新添了几台。我不知道父母为什么在这一行一直这么坚定。也许是对于未来的困惑,也许是真的对绸机有了感情。这几年围巾的行情很好,很多没有选择转行的机主都选择做围巾,但是我的母亲还是坚持要做真丝。好像她的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坚持,坚持着她的生活方式,坚持着她的人格。很多时候我会想,母亲这一辈子就是与绸机相伴,每天重复着单调的节奏,这就是她想要的吗?但我知道这就是现实的生活。

  对于我来说,也已经习惯了机杼的这种声音。尤其是在夜晚,这种声音可以伴着我入眠。它让我感到安全。如果声音一下子停了,我知道要么机器出问题了,要么父母吵架了。突然间,机杼声成了一种安全之声的暗示,这种暗示其实早已在我幼小的心灵萌芽,很多时候让我的心变得更加敏感。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每当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的,当归家的脚步越来越近时,机杼的声音却越淡了。曾经这个沸腾的村庄显得出奇的宁静。我知道,一切都在悄悄地改变,连脚下的路也变了,我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轨迹了。脑中突然间浮现了一个*的模样。那个*每天流浪在路上,穿得破破烂烂,口里泛着白沫。听别人说他现在用绳子链条锁着被关在房间里,他的生活就像牲畜一样,失去了该有的*。饿得时候他父母给他拿点饭菜去给他吃。记得那时的我屁颠屁颠跟在父亲身后去绸厂送已经织好的布时,那个*老是出现在在半路上,我很怕他,下意识地会躲到父亲身后。

  时间改变了很多,但是有些东西还没变。每次回家我都会循着机杼声,去窗口张望下我的母亲。母亲这几年老起来快,脸上一下子多了很多皱纹。但是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我想如果哪天机杼声停了,那么是父母老了。尤其是母亲,我知道她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不过,机杼声,这种声音会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扎根于我的故土,因为这不仅是父母的声音,也是故乡的声音,故乡大地的声音,曾经是那么得清脆响亮,曾经是那么得繁荣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