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散文随笔
黑子是我小时候养的一条狗。
在我温暖而甜蜜的怀想中,很多关于黑子的小小细节,不经意间就感动了我。
黑子到我家的时候,刚刚满月,憨态可掬。它有着软软的身子,黑黑的毛发,水汪汪的眼睛,轻轻抱在怀里,母性的光辉便从心底散发开来,你的眼里心里,都是难掩的温柔。这小小的生命,喜欢用湿湿的小鼻子蹭你的脸,也喜欢伸着粉红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舔你的鼻子、眼睛、额头、下巴,痒痒的,让你格格笑个不停。
自从有了黑子,平淡的生活渐渐变得生动而丰富。
我带它去遛弯、放风筝、扑蝴蝶、逮蛐蛐、摘酸枣、割野草、挖野菜、打雪仗,又或者半日半日地蹲在树根下目不转睛地看一个个小蚂蚁来来去去地搬家。
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黑子渐渐成了我唯一的朋友,很多时候,我几乎忘了它是一条狗。
记不清从村庄到田野,从小院到河边,乡村的大街小巷、沟沟坎坎到底留下了多少我们快乐的脚印,幸福的奔跑。
空闲的时候,黑子会窝在我的脚边,或者蜷缩在门口,微眯着眼,享受时光。若有乡里乡亲的来家里串门借找东西,它便警觉地扬起脑袋,冲着来人汪汪的叫,一副忠心耿耿看家护主的模样。
有时,我们就那么一起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静静地看着一个个认识不认识的人,从小街的这头走到那头,从一个村庄走向另一个村庄,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确信,那是我生命中最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黑子有着孩子的天真,贪玩且淘气。
它常常会把我的鞋子袜子叼来叼去,撕扯得面目全非;它会在下雨的天气弄得全身湿淋淋又是泥又是水地扑过来和你亲近;它会在闲极无聊时分捉捉老鼠,证明“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一俗语所言非虚;它会没命似地追赶扑咬母亲辛辛苦苦养大的会下蛋的用以改善生活的母鸡,上演一场鸡飞狗跳活色生香的鸡狗大战。
我一直相信,黑子是通人性的家伙。它可以看懂母亲见到院里一地鸡毛盆倒罐倾后的愤怒与不满,可以听懂母亲随之而来的.劈头盖脸没有好生气的呵斥与指责。
每当这时,黑子就一声不吭蔫头耷脑地趴在地上,摆出楚楚可怜任君处罚的乖宝宝样子,让人哭笑不得,消散了大半火气。
黑子越来越健壮了。
越来越健壮的黑子与我形影不离朝夕相伴。我上街它也上街,我上学它送我到村口,我放学归来,它就竖着耳朵,等我的脚步。
总之,我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它都在。可以说,黑子是我最忠实的倾听者,对着它说话,它的眼睛显现一种脉脉的温情,让人觉得,它是你世上唯一的温暖,唯一的光亮。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黑子的命运,从此转折。
在我们村的东头,有个赶集的地方,就设在泥河(听村里老人说,穿庄而过的这条河叫泥河,是还乡河的支流)两岸,一座石拱桥把两岸连接起来。这集市,规模虽小但十分热闹,五天一次,鸡鸭鱼肉、锅碗瓢盆倒也一应俱全。母亲来买箩,那是用来筛玉米面的。买完了,和母亲往回走,走着走着,黑子不见了。
“黑子!”我惶急地喊。身边人来人往,没有黑子。
沿着河岸,一路寻找,在集市的一隅,终于发现我的黑子。它被人们围在中间,有人指指点点点,大声喧哗,甚至,有一个人突然抬起脚,把它踢出老远。黑子从人群中看见我就拼命挤过来,瑟缩着像个无助的孩子躲在我身后,眼神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恐与不安。“黑子”,我紧紧抱住黑子的头,哭了。待母亲问明了原委,不禁气急。原来,有个孩子看到黑子经过,用石子砸它取乐,黑子骨子里的凶性大发,咬了孩子的小腿,且见了血。这下,孩子的大人不干了,吵吵嚷嚷的,非要把黑子打死才肯罢休。我拽着母亲的衣角,替黑子求情。黑子紧挨着我,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母亲看看我,又看看黑子,叹了口气。最后,母亲赔了很多的微笑和不是,并把孩子送了医院,打了疫苗,付了医药费,这才了事。
黑子闯了大祸,母亲再不肯把它留在家里,趁我上学的空档把黑子卖了。等我回家,一切已成定局。我悲伤万分,我在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一遍遍发疯似地寻找,希望它忽然跳出来亲吻我,朝我摇晃它粗粗的尾巴。
可我没盼到奇迹。
我遗落了儿时的伙伴,而黑子,也成了我生命中的过客。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以致在我以为黑子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时候,黑子竟然回到了家里。
它还活着。
我的鼻子很酸,眼泪不听话地可劲往下流。“黑子”“黑子”,我一遍又一遍唤它,只是为了确认黑子的真实。
黑子瘦了。我所怀念的黑子,瘦得皮包骨头,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它显得那么憔悴不堪:曾经灵动的眼神,乌黑的皮毛,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我不知道,这几个月里它是怎样逃离了新主人的束缚,又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饥饿折磨,更不知道黑子为什么还愿意跋山涉水一心一意地投奔曾经抛弃它的主人。
我心疼地抱着它,眼泪夺眶而出。黑子热烈地看着我,脸上露出欢乐的表情:黑子终究还是我的黑子。
黑子依然围着我身前身后地转,它还是那只每天陪着我哭陪着我笑痴痴等待我放学归来的狗狗。
然而,我的黑子命途多舛,最终还是死于非命。
那时,为了预防狂犬病,镇里乡里村里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我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黑子发生意外。有一天,村支书带了几个村*拿着棍子挨家挨户地打狗,听到消息,我急忙把黑子藏在年久失修的柴房里,希望帮黑子躲过一劫。我叮嘱它,来打狗的了,别出声,黑子就真的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可惜最后黑子还是被他们找出来,绑在院子中的一颗柿子树上,一棍打死了。我被母亲拦在屋里,没看到临死前黑子眼中流露的绝望和悲哀,没听到黑子哽在喉咙里的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
我的黑子啊,我的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和我亲近的视我为生命的全部的黑子,就这么死了。
望着空空的世界,我痛哭不已。
到了晚上,黑子成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狗肉,被端上了餐桌。
端着饭碗,我不禁悲从中来,泣不成声。之后,大病一场。
自此,再不养狗,也从不吃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