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几许,半米宽散文
今年的农历七月十五,和往年一样,我们一大家子人,如期进山,去拜祭祖父。
和往年不同,今年的心情,我觉得格外温暖。
不是因为山里空气清新,蛐鸣鸟叫,而是因为祖父坟前那被让出来的半米宽的土地。
埋葬祖父的地方,其实是祖父的第二故乡。祖父本是河北人氏,十三岁时闯关东来到了黑龙江这个小山村,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大半辈子。后来父亲进城工作了,为了照顾老人方便些,就把祖父也接进了城里。但祖父并不喜欢城里的生活,他喜欢一槍一,喜欢在雪天进山里打猎,喜欢和村里的乡亲们侃大山。祖父的猎一槍一在城里生活时被小偷盗走,自那以后,祖父就双目失明了。
失明以后,不能四处行走,和父亲聊天,就是祖父的快乐。
我常听祖父和父亲聊起在村里生活的往事,有恩德,也有怨恨,他常常把喜怒哀乐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聊起这个乡亲,祖父就开怀大笑,聊起另一个乡亲,他又咬牙切齿的。听的久了,我也能听出许多一爱一恨的原由来。在村子里,祖父有他最恨的人,因为祖父觉得,我那夭折的叔叔就是被那个乡亲害死的。那户人家的孩子生病死了,那个乡亲抱着死孩子穿过祖父家的院子,从祖父家的窗前走过去,把孩子埋在山里。这严重犯了村里人的忌讳,我的叔叔后来得了天花,也夭折了,祖父就说是这个乡亲克的,因为他抱着死孩子从窗前走过去了,不然,我的叔叔就不会死。为此,祖父每次提起那个乡亲,都恨到了极点,甚至和那个乡亲打架时曾经说过,以后就是死了,也不会再回到那个村里。
这一点,祖父并没有做到,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不再久远时,就一次又一次地叮嘱父亲,他不喜欢城里,一定要把他安葬在山里,让他永远凝望着这个山村。想来,这个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山村,终究是他不能割舍的'一份情。他一爱一这里的山山水水,无论是恩是怨,他都希望能与这里的乡亲为伴。
埋葬祖父的地方,是父亲一精一心选择的。选址时,父亲邀请了几位村里的老前辈,据说他们懂风水,当年和祖父又相处的极好。选址的时间是五月,北方的五月乍暖还寒。父亲说,进山时发生了一件令他觉得非常神奇的事情。他们几个人正在山路上行走时,父亲的脚下忽然出现了一条小蛇,见了人也不逃走,好像有意引路似的。祖父生肖属龙,父亲便很唯心地认为,这一定是祖父的灵魂在指引着他。在小蛇拒绝行走的那个地点,最终就成了祖父的埋骨之地。
迁坟那天,按照村里的习俗,我们女眷没有进山,留在路口等待。后来,父亲和我们说,坟茔正好紧挨着一户人家的地头,那个正在侍弄庄稼的汉子好像不是很乐意,但也没过分地表示不满。
父亲是医生,祖父活着时,常和父亲说,进了城,也不能忘本,要善待村里的人。事实上,从上医学院那天起,父亲离开山村已经好多年了。村里有许多前辈都已经故去了,到了父亲这一代,其实有好多人都不认识的。但每次有乡亲来城里看病,只要来人说是某某家的,提一个祖父那个时期的人名,父亲都尽力帮忙。这些年来,父亲是乡亲们来城里看病的奔头,不管疾病能不能治愈,有父亲在,乡亲们就格外踏实。
祖父回乡安葬以后,乡亲们一再和父亲说,平日里工作忙,来不了,每年扫墓时一定要进村坐坐。可我们每次进山扫墓,都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与乡亲们见面。
今年,我们又如期来为祖父扫墓。只是和去年相比,这一次大有不同。我们发现,拜祭祖父的空间宽敞了许多,原来是这片地的主人在开春播种时,往后让了半米多。而且旁边有一棵树也不见了,去年来时,这棵树是折断的,当时因为没有工具,就只好任其倾斜。这块地,不用说,就是下葬日,那位当时很不乐意的汉子的。树,也许是他,也许是另外的乡亲给清理的。
人常常追问世间,情为何物,情深几许,其实这有多么简单。
以前,我只想着,祖父可以如愿以偿,在这林中聆听风声、雨声,甚至还有庄稼拔节的声音,但如今,我多想知道,祖父安躺在这么令人踏实的土地上,能不能聆听到乡亲的心声呢。一定会听到的,祖父留恋这里,牵魂而归,而这半米的空间,就是他牵挂的故乡,以最纯朴的方式,给予他的最好的呵护。
原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可以一代又一代地相传的,是可以不用语言来承诺的,就像这半米的土地,可以令人失去一部分粮食,却让我们得到了世间最令人温暖的情感。
难怪祖父,一定要回到这里来;难怪父亲,虽已远离村落,却依然倾心热一爱一着那两个字: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