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期待散文
过完春节,离家的前一晚,我在给奶奶的那只伤腿作按摩时,奶奶突然说:“你明天走时,不要喊我。”奶奶说这话时,眼泪就流了出来,我心里一震,但我什么也没说,也假装没看见,只是深深地吸一口气,低下头去。奶奶又说:“可以了,我好些了,你去睏觉吧,你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呢。”我还是不说话,一双手继续在那根干柴般的腿上,上上下下地揉捏着,我多希望今晚出现奇迹,待明天一早,奶奶就能够下床走路,就像往年一样,一边送我到门外,一边用带泪的叮咛湿润我漫长的旅途。
次日,我和妻子还是去叫了奶奶,躺在床上的奶奶这回没有流泪,而是很平静地说:“家里有爸爸妈妈照顾我,你们在外面莫想到我,你们两个要注意身体,等到过年早点回来。”等到过年?我心里又一惊,这新年才刚刚开了个头呢,接下来,那又是一种怎样漫长地等待!我沉默了一会,安慰她说:“六七月份吧,那时厂里不忙了,我就回来看你。”
“呵,六七月份啊,好,好……”奶奶露出一脸开心的笑。可我知道,这多半是一个美丽的谎言罢了。不仅因为漫长的旅途,昂贵的车费,而且每一次离别,都有太多的眷恋和痛苦,正如每一次走出家门时,脚步和行囊都是那样沉重。钱钟书说,每一次离别,都是一次小小的死亡。而年迈的奶奶,还能经得住几回这种“死亡”的折磨呢?
送我和妻子上车的,只有妈妈一个人。临出门,我叫声:“爸爸,我们走了。”当时,爸爸正在厨房里,只“嗯”了一声,又加了一句“一路注意安全。”再没多说一句,也没出来送我们。可我知道,他在流泪,但他不愿让我们看见,就像当年妹妹出嫁后,爸爸一个人坐在妹妹的房间里泪流满面,不想被我意外撞见,因而显出慌乱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也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外表严肃的父亲原来也是这样儿女情长。
只有儿子还不懂得离别,或许,我们长期在外打工,没有给他什么爱,他对我们也就没有太多的情感,因此,当妻子红着眼圈,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儿子的.脸蛋时,儿子却从妻子手下挣脱,然后学着电影里的大侠,双手一拱说:“后会有期!”便转身跑开了。不过,儿子这样一闹,我们心里倒好受多了,回想起他三岁那年,我们要走时,他大哭着不让,结果弄得我眼泪都下来了,妻子更是哭成了泪人。
此后,我常常挂念奶奶的腿,每次给家里打电话,一开口就问奶奶的腿怎么样,值得庆幸的事,在爸爸妈妈的精心照料下,奶奶终于可以借助于拐杖行走了,并且几次在爸爸妈妈的搀扶下,去滨江公园看风景了。一次,儿子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姥姥还和我一起打摇摇(荡秋千)呢。”这无疑让我开心不已。
然而,就在不久前的一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回家了,回的是久违的故乡的小院,一家人都在,就是不见奶奶,我问爸妈,奶奶呢,爸妈说,刚才还在呢。当我找遍整个屋子都不见,最后发疯般冲出小屋时,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佝偻着身子捡地面的树枝,狂野的山风拂动她凌乱的白发,也把她单薄的身子吹得摇摇晃晃,在她的身后,则是漫天的黄叶飞舞,就像一张张撒落的纸钱……我大叫一声:“奶奶——”奶奶显然听见了,慢慢直起身子,只见她满眼满脸都是落寞和忧伤……
梦醒后,我心里酸酸的,同时又感觉心神不宁,隐隐觉得这是不祥之梦。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急不可待地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爸爸,我劈头就问,奶奶身体怎样。爸爸显然愣住了,迟疑了一下,说:“啊,奶奶身体很好啊。”
就是父亲这一迟疑更证实了我的预感,我急急地问:“奶奶到底怎么了?”爸爸听了,沉默了一下,这才如实相告:几天前,奶奶突然昏倒在厕所里,做医生的弟弟闻讯赶来,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终于转危为安,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我马上赶回来。”我连忙挂掉电话,准备向老板请假。
一会儿,爸爸又把电话打过来,说:“你奶奶真的没事了,你就不必回来了,路这么远,你厂里又忙,就是回来也呆不了几天,还是要走,结果反而让你奶奶伤心,何必呢。”
爸爸的话不无道理,但我还是不放心,又打电话给弟弟,弟弟证实说,奶奶现在真的没事了,听说我要回家,弟弟说得很实在:“我看没那必要了,这么远的路,还是省点车费吧。”爸爸和弟弟的一番话,终于打消了我回家的念头,但心里的愧疚,就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头。
这天,外甥给我发来一张奶奶的照片,病后的奶奶容颜消瘦,脸上挂着寂寞的微笑,一双近乎风干的手,有如她握着的拐杖般枯瘦。外甥告诉我,奶奶的病是好了,但视力严重受损,几乎看不见东西了。尽管这样,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几乎每天都要摸索着去我和妻子的卧室里看一看,坐一坐,有时一坐就是半晌——照片里,她坐的正是我空荡荡的房间里那张空荡荡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