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汤粑粑散文
童年,留给我最深的记忆就是饥饿。父母为了让那点有限的粮食填饱全家十来口人的肚子,可谓是煞费心机,想尽了办法。记得那个时候生产队是每个月月初开一次仓,把每户人家的口粮称出来。别的人家是月初一开仓,大米白面,好好地吃几餐。我们家永远是清汤寡水,叫我们好生眼馋人家香喷喷的白米饭。到了月底,看到对门院子的蒋奶奶端着个撮箕走东家串西家地去借米,妈妈就会小声地对我们说“老鼠都要留点隔夜粮啊!”好歹,我们家一年四季没有断过顿。
吃得最多的,是斋汤粑粑。
所谓斋汤粑粑,断然是缺油少盐的。
磨了米粉,加水和成不粘手的面团。一大锅水在红红火火的柴火灶上沸腾开来,我们便小心地把那面团揪成拇指头大小的剂子,团一团,捏一捏,做成一个又一个小粑粑,投进滚水中。等水再次沸腾,那小粑粑浮起来了,母亲便把早已洗净切好的一撮箕叶子菜倒进大锅里,用锅铲翻动几下,加些许盐,滴几滴油,偶尔也会放几节葱花,便叫灶下赶紧熄火:母亲说,菜太熟了,就没料了;母亲还说,蔬菜一断生就吃,有营养——这要是放在今天,母亲就是一个十足的营养学专家嘛!
做斋汤粑粑,磨米粉这道工序少不了。家住湘南,小麦是没有的,所以不是磨面粉。我们家有一副石磨,老旧,笨重。我小时候体弱多病,长得比小我一岁半的大妹妹还瘦小,所以推磨的重任自然就落在她的肩上。妹妹也还没有磨把高,父亲特意把吊磨把的绳子放低些,好让我们够得着,这样推起来是很费劲的。我坐在石磨旁边的一张高高的条凳上,左手抱着装米的`竹筒,右手抓着米,小心翼翼地放进磨眼里。布(放的意思,家乡一带的方言)米也是很讲究的,布得多了,推起来是轻松些,但出来的米粉很糙;布得少了,米粉细腻,但推起来很吃力。这时,妹妹就会大口喘着气对我喊:“多点!”我就忙不迭地把米一把一把地布了进去,不几下就磨完了。歇一会儿,我们合力挪开石磨,去扫磨心里的那些碎米。用手指拈一点米粉,捏捏,然后,我们对视一眼“粗了!”俩人就动手返工重磨。我们把放在石磨下面的簸箕端出来,把米粉扫到一堆,然后就全扫进磨眼里去。返工的活,凭我们的力气,单独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于是,我们就卸下磨把,分别站在石磨的两边,肚子紧紧地贴着石磨边上的木头架子,藉以发力,两双手紧紧地握住石磨的短柄,我推过来,她推过去。如是三五遍,终于把晚餐要用的米粉磨好了。只等父母收工回家,我们就可以吃到又香又糯的斋汤粑粑了。我记得我和妹妹开始独立磨米粉时大概也就七八岁,一磨就磨到我离开家去城里读高中。这期间,也和其他的姊妹合力磨过米粉,但总是没有我和大妹妹配合得那样默契,磨起来得心应手。
我们家一般是晚上吃斋汤粑粑。母亲说,白天,大人要做事,孩子要上学,得吃饱。晚上呢,反正睡着了,吃多了没用。其实,我们家早餐和中餐也吃得很将就的。早餐,小孩子都是一小碗饭,再加上头天晚上剩下的一些汤,就着酸豆角就是一餐;中餐算是比较正宗些的,大大小小十来个人,二升米(小时候不知道一升有多少,母亲说一竹筒就是一升),在那个缺油少盐的年代,这点粮食肯定是不够一家人吃的。但我的母亲有她的诀窍:每次煮出饭来,她都会先盛出两碗,装在一个竹箕里,高高地挂在房梁上,谁也不能动它,下餐煮饭时,把这两碗剩饭加到那二升米里一起煮,比光用二升米煮出的饭要多得多,但没嚼头,口感不怎么好。晚餐铁定只有一升米。母亲上工前,会把每餐要煮的米用竹筒量好,放在只有我们家人知道的地方,等我们放学回来煮饭,然后,郑重其事地把装米的木桶锁上,钥匙永远挂在她的腰上——在那个饥饿的年代,粮食就是一家人的命根呀!家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可偷,出门可以不上锁,唯有那点有限的粮食是弥足珍贵的。
即使是斋汤粑粑,母亲也会做得有滋有味。加进汤里的永远是最新鲜的时令蔬菜:白菜、菠菜、芥菜;记得有一次加的是红苋菜,煮出来的斋汤紫红紫红的,小妹因为找不到她自己做的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粑粑,急得要哭,大姐赶紧把自己碗里的粑粑拔了一个给她,才算是堵住了小妹的嘴巴。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母亲就会把冬天晒好的大头菜、白菜苔之类的咸菜拿出来,放水里泡发好,然后细细地切好,在锅里炒一炒,加在斋汤里香喷喷的。甚至有一次,母亲把在田间小沟里抓到的几条小鱼几只小虾子细细地剁碎,揉在米粉团子里,那个晚上的斋汤粑粑是我至今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大妹妹因为个子长得快,老是吃不饱,每次吃完饭,都会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同村的孩子有的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们家的孩子却是个个长得高高大大,这不能不说是与母亲的精打细算分不开的。
后来生活渐渐好起来,我们再也不用节衣缩食了,以后的几十年再没有吃过一次斋汤粑粑。但我梦中,常常想起那又香又甜的斋汤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