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散文

  父亲一生中最后的目光,留恋却也绝望。俯首于身旁的儿子,切肤地痛感到一个人到了生命尽头,是多么地无奈。这便是生离死别。在这个世界上,无论长幼,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漠视死亡,因为造物主确定了人总是会死的,没有谁可以续在世上。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死亡便会光顾每一个人。祖父去世后,父亲曾悲哀地感叹说,该轮到我这一茬人了。好像在说一茬庄稼,种了又熟了。如今,父亲永远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长眠在自家耕种的土地的深处,孤独的是我,愈是敬畏于生命的意味了。

父亲的葬礼散文

  按老家习俗,人咽气前须备口含的麻钱,穿好寿衣,左手握金,右手拿银,怕步入阴间显得穷困。麻钱是旧币,寿衣是长袍短褂,金银也是纸质的,葬俗的'惯性看来可能顺延一百年,起码给以后的考古者留下误读的理由。此时,须从窑背上扔下一块石头来,大喝一声“泰山倒了”。于是哭声大作,四邻赶来,有长者主事,开始部署丧葬的诸多环节。过去报丧,孝子先翻沟过梁告知老舅家,然后是亲戚和村邻,得在门外磕头且不得入内。如今一个电话,告知去世时间和葬埋的日子。乐队过去叫“门上阿”或“龟兹”,已演变为唢呐加老戏及洋鼓洋号歌舞,曲子是《祭陵》、《女儿歌》及《送别》。得请冰棺、棺轿、布置灵堂、包席厨师、置办酒宴、上礼簿、制孝服等各路人手。主持是曾祖父辈的老先生,吆喝接待吊唁者、把握程序和各种礼数。家祭即献饭,到村口迎舅家的饭,祭品花样繁多。宗法文化的礼俗,是以尊重死者为核心,同哀共悲,顺其自然,讲究礼尚往来,一起面对不可战胜的死亡,凭吊死者,宽慰生者。

  在入夜的追悼会上,我作为长子,泣读了祭父文:

  父亲和府(讳)忠贤,生于一九三三年农历十月初八,因病于二零一二年六月十二日即农历闰四月二十三日七时十五分逝世,享年八十一岁。

  父亲自幼农耕,卖柿子担草,吆骡子驮炭,靠自学识文断字。农业社时是突击队标兵,去西侯铁路当民工,社教后当过多年生产组长、副队长、队长、大队农机站长,平整农田,兴办煤窑,淘气劳神,料理村政,改善社员生活。合股办煤矿当矿长,因意外事故坐牢十多天,忍辱负重。晚年与母亲修地栽树,自食其力。患病后,艰难度日,明白世事生死,心境淡泊,超脱安然。

  父母亲侍奉曾祖父多年,孝敬祖父母,侍候瘫痪的祖母,尽其孝心。毕生勤劳智慧,起早贪黑,含辛茹苦,养育三男四女,供养念书,成家立业,操心孙子辈成人,四世同堂,家业兴旺。

  父亲一生正直善良,尊重长辈,教子有方,爱戴儿孙,宽严相济,勤俭持家,乐观向上,知足常乐。与兄弟姐妹情同手足,宽容大度,与自家和亲戚及友人和睦相处,亲近和蔼。待人诚实热心,处事公道平和,礼让乡邻,乐于帮人,接济困难户,有情有义,德高望重。

  儿女将永远不忘父母养育之恩,铭记父母的教诲,继承父亲的遗志,团结协力,履行养老送终、抚养子孙的责任,把父亲的精神代代相传下去。父亲永远活在儿女子孙们的心里。安息,父亲。儿女子孙叩首。

  之后,是招待亲戚村邻的“唱戏”。秦腔声声,辣耳酸心,歌舞动情,也是一诉人间真情。人生七十古来稀,父亲八十有一算是高寿,也称喜丧。婚丧嫁娶,给平时冷冷清清的乡村,给离多聚少的乡邻们提供了一个“见人”和娱乐的机会,算是悲喜交集的事。父亲患病六载,村上从十几二十岁至六七十岁的人已陆续有二十多位去世,也添了许多新生的孩子,人口基本保持平衡。一辈人换一辈人,像庄稼一样,老母亲这话在理。

  太阳冒红的时候,乡亲们和孝子簇拥的棺轿离家出了村子,缓缓前往墓地。土原上的麦子熟了,金黄的土地泊了一片核桃树苗。唢呐嘶鸣欲断魂,黄土飞扬,父亲入土为安了。这块地方叫老陵,千百年间,多少先人在这里化成了泥土,只是在族谱中留下一个个名字,连接起远逝与活着的人。我的故乡,我的父老兄弟姐妹啊,就这样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