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葬礼散文
(一)
那是1995年的年底,像往常年一样,各家各户都在欢天喜地准备筹备年货,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欢乐氛围。
腊月二十八,向往年一样,我准备了一些过年的礼物去爷爷家。那时父母住在石家庄,过年不回家,家里的一切便由我代劳。刚进爷爷家,奶奶便说:“你爷爷不知怎么不认人了,两天不吃东西,还到处乱窜。”接着,她便带我在墙头到根底下,爷爷正蜷缩在那里,目光呆滞。我喊了他半天,这才从他痴呆的眼神里似乎搜寻到一丝微弱的亮光,他胡言乱语地问了句还有没有花生之类的话,而奶奶说这是他近两天说过的最清楚的话语,他显然意识到了他的大孙子来看望他了。
我是爷爷最疼爱的人。听邻居们说,我小的时候,几乎就是爷爷一手带大的。都五六岁了,还骑在他的脖子上招摇过市。这些虽没有过多的留在我的记忆里,可上学后,爷爷经常把他少得可怜的退伍费给我买好东西,因此受到奶奶接连不断的数落,至今清清楚楚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毕竟他们家也不宽裕。记得我在遭遇恋爱挫折的打击的那段日子里,每天躲在家里不愿出门,是爷爷隔三差五地从瓜地里给我摘个大香瓜,使我孤寂的心灵得到了些许的安慰。我是爷爷的心头肉,乡邻们都知道。
我连说带劝地把他拖进屋里,我认定爷爷得了老年痴呆症,毕竟八十五岁(不,应该说是八十六岁高龄了,因为再有两天就过春节了)。我细心地喂了爷爷一点米饭汤,给他换了身新衣服。吃完饭。我安慰了奶奶几句,让她好好照看爷爷,告诉她我我隔三差五地会来照顾爷爷的。
哪知就在那天晚上十一点来钟,叔叔忽然把正在熟睡中的我唤醒,他告诉我:爷爷不行了。等我急匆匆跟着叔叔来到爷爷家,发现爷爷已经气若游丝,不省人事了。
(二)
听说爷爷病危的消息后,邻居们纷纷前来探望。有的邻居见此情景干脆提早拜年,祝愿爷爷能闯过年关,增寿一岁。
爷爷的勤劳是十里八乡出名的。他从不窜门聊天,从不参与各家各户的事务,从不藏一丝害人的心眼。他生下来仿佛就会做三件事:吃饭、睡觉、干活。
他身材矮小,人们戏称他为“周大个子”。生产队的时候,他负责队里的牲口棚,十几口牲口被他饲养得膘肥体壮。不仅如此,他每天早晨都要早早起来背着粪筐绕村拾粪,大冬天也不例外,一拾就是一大堆。除留足自留地的肥料外,其余全部交给生产队记工分。联产承包以后,地里的活更多了。叔叔只管耕地、播种、中耕之类的大活,而锄地之类的小活就落在爷爷的肩上。爷爷锄地的方式与众不同,他使用的是一个短把的锄头,蹲在地里一点一点往前锄。虽然速度不及一般人,可慢工出细活,只要爷爷锄过的地,绝难找出一棵草。不仅如此,爷爷好要把锄下的草全部打捆,背回家去喂牲口。爷爷的耐力超强,即使再炎热的伏天,爷爷也总要干活到过晌午。那时我正上学,星期天的时候也帮他锄锄地,可干不了一个钟头,就口干舌燥,抡不动锄头了。那时我非常的惊异:爷爷矮小的身体里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耐力!
爷爷曾经当过兵,而且还是129师以及后来的二野的正规部队。只要一有工夫,他就会向周围的人讲起他们的部队如何消灭蒋军八百万,如何百战百胜,如何带三间屋子的洋钱挺进大别山,还说我应该是少帅如何如何。滔滔不绝,云山雾罩。后来,我从奶奶口中得知,爷爷确实在二野的军指挥部工作,只是,他是给军长喂马的。奶奶说爷爷是心里憋屈才变得神神叨叨的,本来嘛,有些在地方上打游击的,还有支前不几天就解放了的,更有投诚过来的,都和他一样待遇,他觉得不公!而当我问及爷爷这种情况时,他又会说饲养员的工作如何如何重要,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心里苦归苦,爷爷依旧那么勤劳,那么牛马似的干活。迷信说法:这就是命!
(三)
那时手机还没有普及,和父母的通讯主要靠写信,有了急事就发个电报。可转眼就是春节了,邮局也关门了。事情紧急,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联络父母的有效方法。叔叔当机立断,让我第二天(二十九)马上去石家庄通知父母,希望能在年关还能赶上回家的客车。
第二天,我花了比平时高两倍的价钱登上了去省城的空空如也的客车,一路上心情忐忑,不知这次会落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愿能让父母见爷爷最后一面。
年三十那天,我和父母匆匆吃过早饭便急急赶往华夏车站,等到了车站后,却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已经没有发往老家的客车了。我顿觉凉水泼头,看来这次回家是没希望了!而在这时腹内的食物的分解物毫不留情地催促我走进了车站厕所。当我失落地慢吞吞从厕所走出来的时候,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辆从胜利街客运站开来的途径我家的长途客车就停在父母的面前,车门已打开,父母焦急地四下张望,也许我再晚出来四五秒。天哪,那将会落下平生难以弥补的遗憾。我们急忙挤上客车,花了同样是平时两三倍的价格挤在水泄不通的客车上,尽管受了不少苦,终于在年底赶回了家里!
有些事似乎冥冥之中就已经有了定数,说不清,道不明。
(四)
爷爷是大年初二上午九点咽气的,也就是说,他从死神手里争取了一天,却为自己增长了一岁的寿限。八十六,一个多么吉利的数字,这也许是老天爷对勤劳了一生,善良了一生的爷爷的最大的眷顾吧。
亲人们恸哭声一片,与其说是失去亲人的悲痛,不如说是对乡村一代人生命逝去的悲哀与叹惋。因为爷爷是我们后街最后一位八旬老人,又属于寿终正寝,按我们家乡的风俗来讲,也理应算得上喜丧了。
接下来,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真悲,或假哭,那场面倒有几分滑稽。哭过之后,便围坐在一起劝说几句,赞美几句死者生前的品行,再聊上一会儿闲天。那情景,倒像是前来探望病人似的。
守灵的那天晚上,爷爷的灵柩停在北屋正中,好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同一胡同里的一位从南方领回的外地媳妇前来慰问,也像平时来窜门一样。她说她的胆子特别小,遇到死人,晚上连家门都不敢出,可唯独爷爷死了,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是的,爷爷太善良了,天生就没有害人的心眼。
出殡那天,大半条街的人们都出动了,人们一路谈笑风生,倒好像一起去地里劳动一样。待到乡亲们把爷爷安放进提前挖好的坟坑里,亲人们最后看一眼爷爷的遗容,安详,平静,好似面露微笑般,哭声又是响起一片。
一个新坟头堆了起来,在爷爷无数次走过的田野上,仿佛爷爷曾经住过的土坯屋。我想,爷爷只是从乡间的一个村落,搬进了另一个村落。
我曾经读过臧克家的《老哥哥》,介绍的是他家一个勤劳善良的老长工的悲惨命运。但我敢说,爷爷受的苦,吃得累一点不比“老哥哥”少,但是,我并不觉得爷爷的命运是悲惨的,尽管他的生命的终点同样是一座孤零零的坟茔。我想,至少地下的爷爷也会这么认为。
乡村的一段记忆消失了,消失地是那么平静。然而,乡村的生命之魂将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