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难忘的老井散文
难忘的那年村里淘老井,我刚好11岁。如今,岁月匆匆,一晃30年过去了。可,我总忘不掉那年的淘井,更念想村里那些熟悉的父老乡亲。
纵观我国筑井历史发展过程,大体上有土井、竹井、木井、陶井、石井和砖井,水井也成了记录先民遗踪的文化载体和标志物。淘,字义为从深的地方舀出泥沙或污水。在老家农村淘井分挖新井和淘旧井两种形式。先民们为了保持井水清澈,发明了多种保护的方法。
记事起,就听爷爷说,家乡村东头的那眼老井是先人挖掘而成,井深10米左右。据说先民当年挖这口井时,挖井人为防井水拔凉落下毛病,到井坯内圆周砌上青砖、砌好井口、井旁建好井台,仅是烧酒就喝了不下100斤。老井水量充沛,井水清澈甘甜、水质好,是当时方圆数十里最好的一口老井。村里的老人说,因井水煮粥,粥香味浓;泡茶,茶水晶莹,香郁甘醇,原先村西头的井水除了用来洗衣、饮牲畜用,无人再吃,舍近求远来挑这口井里的甜水用。
如果没特殊情况,村里一般三到四年组织村民淘一次井,一般淘井大都选在农历的三、四月里,这个时节出水量小、便于清底,干起活来利落。老井青砖垒砌的井口虽说略高出地面一些,但雨大时会把污泥浊水冲进井里;风大时会有尘土和枯枝败叶刮进井里;打水时筲底部沾上的泥土会落在井里,这样一来井底便淤上厚厚一层,导致井水混浊有异味,还会影响出水量。
淘井,就是在淤积的井底往下挖淘,把长期淤积的井底的淤泥、砖石、和掉进井里没打捞上来的筲桶、杂物等什么的清理出来,井底重新用砖块砌好,保持井水清澈如初,保障乡邻饮用井水卫生安全。我记忆中的那一次淘井,是因为村里发生了一起突发跳井死人事件引起的。
村北头二黑,家里穷困兄弟姐妹们多,已是年过三十岁的光景,仍是光棍一条。当时的农村过了20岁找不上媳妇已算是大龄。投井当天,因婚姻的事与家里老人拌嘴争吵,不想他竟选择半夜跳井自尽,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被早早去挑水的村民发现,招呼来村里老少爷们,打捞上来时,人已经早没了一丝气息。
因为二黑跳井自尽,整整一天,昔日喧嚣热闹的老井便没有了一点声息。那天,村里再没来过一个人挑水。
年轻的二黑玷污了井水,村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村里千余人口,没水吃咋能行?
一天不挑水,还能勉强凑合。两天、三天那?再说,也要淘井去去晦气。
于是,村*找来家族长,紧急召集村里中、青年骨干一起商议决定淘井事宜。大伙商量的意见很集中,淘井是大事不能拖,必须尽快。明天是吉日!
最后,一致通过第二天淘井,按照商议的意见,各个组分头迅速行动。
淘井,准备工作很重要,操持问事的村主任先是召集一家一户当家的爷们商量谁家出家具物料、出人员,一切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就等着明天开始淘井。
淘井,是村里大家的事,大家的事情大家办。淘井要有一定的费用,村里没钱,只好是家家户户凑兑,量力而行,家里宽裕点的也会主动多出些。家里实在穷困的也不十分勉强,他们自然也会端出一碗米、送来两瓢面或者拿来七、八个过节才舍得吃的咸鸡蛋,到时给淘井的有功之臣享用。
按照当时老家农村的风俗,淘井是村里一件很庄重盛大的'日子。淘井前,先要摆案上香,祭井神和土神,膜拜祈祷,一样都不能少。祭过了就算得到了井神和土神的允可,方可淘井。
淘井现场,村里德高望重的家族长要亲自坐镇指挥。同时,还要求那些平日里嘻嘻哈哈、口无遮拦的村民和妇女远远离来淘井现场,怕是信口开河或无意说出些不吉利的话,冒犯了神灵,降罪下来惹出灾祸。
淘井那天,村里的锣鼓队排上了用场,一个个锣鼓手格外卖力,震天的锣鼓喧天,传遍大街小巷,热闹非凡。祭拜仪式过后,随着家族长悠长、有力的一声“淘井喽”,淘井就正式开始了。
听到家族长洪亮如钟的号令,村里精选出的12名个子不高却很精壮的汉子,人人身着短衣,毛巾裹头,轮流下井,一场声势浩大的淘井活动开始了。
“闪、转、腾、挪”肢体灵活,最适合在老井逼仄空间施展才华的二牦牛哥,是家族长钦点首拨和堂哥下去淘井的得力干将。武大郎般的身形短小,却是村里至少参加过三次淘井的骨干之一,健壮的堂哥却是第一次下井。
淘井开始,下井的每个人带一把短柄锹、拽紧井绳,说声“好了”,就会有人摇动辘轳送到井底。
人下到井底后,便手脚不闲,先是忙活着把由井口掉下杂碎枝叶清理上来,然后开始挖井底淤泥,装满筲桶后,给井口指挥淘井的人发个事先定好的口令,负责指挥的人就指挥着拉动大绳,把筲桶拉上来,如此往复。
虽说当时在老家农村淘井是一件技术含量不高的活,井下掏挖的人确实很辛苦,10几米深的井下,黑咕隆咚,抬头也只能看到井口大的天。虽然下井前,已经用筲桶几乎刮净了井水,可是井底会不断向上渗水,尽管穿着高筒雨靴有时,井水渗出的过快时,稀哩噗糊的井水会有膝盖深,大半截小腿都会浸在冰冷的井水里,那是啥滋味?井下阴湿、氧气不足,还会让人憋气不舒服;装满的筲桶往上吊的时候,那井下的人还要时刻提防泥水劈头盖脸地往下浇,虽是雨衣啥的,总也会弄得满身泥水,还要防着上下井吊绳磨断出意外;井壁坍塌的危险也要防,万一之出点啥意外,那真是“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任你叫天呼地、八面玲珑,不听天由命都不成。
下井前,尽管每人都喝上几口烧酒驱寒气,好下到井底甩开膀子使劲干。可,一袋烟不到的空就冷得牙齿嘚嘚打颤颤。所以,村里每次淘井,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的光景,第一轮下井的就要被替换上来,早已做好充分准备、磨刀霍霍的第二轮人员被安全送到井下。
在井台上拉拽大绳、提筲桶也不是个轻活,一次次喊着号子用尽全力拽,提着死沉死沉的筲桶不停往来,精疲力尽没怨言。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在一片“噼里啪啦”欢呼叫好声中,二牦牛和堂哥被替换下来。
颇具自豪感的二牦牛哥,接过端来的犒赏酒一饮而尽;轮到堂哥喝酒时,他说啥不肯接过来酒碗。端着酒的三叔右胳膊肘用力捣了堂哥一下,说:“你小子这是头一遭跟着淘井是不?这下井和从井里上来都要先喝上两口烧酒,必须喝,把寒气逼出来!才不会落下毛病。不懂啊?快喝。”
堂哥犹豫了一下,接过酒,竟出人意料地“咕嘟咕嘟”一气喝下大半碗,抿抿嘴笑了。
“装,你小子怪能装是吧!能喝点,咋还腼腆装起小样来?哈哈。”
堂哥脖子一梗,红着脸笑笑:“嘿嘿,我喝了都浪费了!就是怕酒少,不够您们喝的。”
哈哈,呵呵、嘿嘿……
淘井的村民一片哄堂大笑。
“哈哈,就是嘛?敞开肚子放心喝!看看井台那边足足有50斤烧酒,只多不会少,管足管够大胆喝,这淘井的活哪能离开酒。”村主任抬手指向酒,咧着个大嘴,满口黄牙乐呵呵。
那天淘井,足足用了一大晌的时间,才大功告成。
老井不远处树林里,烙好的葱花大油饼摆了好几摞;支起的小锅烧开了水;支起的大锅里飘出的诱人的肉香;馋的个来来回回给淘井村民端茶送水的我呀,口水直流,两眼都不肯离开飘着肉香的大铁锅。
淘井顺利结束后,参加淘井的村民换好替换的衣服回来,已是开饭的点。
开饭前,家族长围着老井转了几圈,说:世上没有白吃的苦,看一眼淘过的老井汩汩外涌、甘洌澈透明洌的井水,就想起辈辈相传“井淘三遍出好水”的民谚,心里那个美?
“开饭喽!酒已备好!每桌六菜一汤,有四个硬菜啊!”村里有名望的“大厨”,我家大伯故意用手卷个喇叭,装那一声故意透着京腔的高喊,聚拢来的淘井“功臣”们*搭配落座,伴着粗狂的乡音开始大碗喝酒、开怀畅饮;那亲切捻熟、一阵阵善良淳朴的笑声,是我一生最美、最难忘的乡音。
时代发展的步伐真快!自来水取代了老井。鲁西南老家一个世代繁衍生息的偏僻小乡村,一口养育几代人的老井,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如今,虽然用扁担担着筲挑水吃已经成历史,淘井的这种活也多年绝迹。经年离家,我咋也无法忘掉那年曾经参与的淘井和村里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