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吾生爱入散文

  很久以来,一直想为他写点什么的,却苦于没有时间,便迟迟没有动笔。直到今天,才忙里偷闲为他写点东西。

致吾生爱入散文

  他是谁?他是周爱入。

  周爱入是谁?是我的学生。

  周爱入是我的学生,我走出校门的第一届学生中的一个,我的班长。那时,他正年幼,我正青涩。他只有十一岁,我也只有十八岁而已,比他大七岁,却被他在作文里比作母亲。那时的我,教学的水平和艺术不及后来的十分之一,却是他们那帮小鬼的偶像。我很脆弱,因为想家常常躲在被窝里偷哭,却又时时在他们面前摆出老师的臭模样。我对待学生是极严厉的,特别是爱入,他能在几秒中之内找到一个数学题的七种解答方法,就连我这个备课超级认真的老师,也要在课堂上跟着他的思路恍然大悟;虽然他的眼睛看不清,常常把下一行的文字写在上一行的腰间,他写下的习作也能震撼我的心。我一面感叹他小小年纪便表现出了如此不凡的天赋,一面却因他不幸的遭遇而寝食难安,这复杂的感情,表现在行动上就是对他近乎无情的严格。我明明知道他的眼睛是看不清楚的,却还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许他写错,写错了就要受到盘问,要求重写,至于我问的是什么,到现在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那时,我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别人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

  他看不清,走起路来自然是难免弯腰驼背,可我不准。我的宿舍就在教室隔壁,每次放学,即使在教室里就已道过别,但要回家吃饭的孩子都还是要站在门口,把脑袋伸进我的宿舍,调皮地跟我说“老师再见!”我一边淘米摘菜,一边马大哈似的跟他们说再见,既说“时间不多了,快点!快点!”又说“注意安全,慢点!慢点!”常常乐得孩子们哈哈大笑,问说到底是要快点呢?还是要慢点?我也哈哈大笑,大声说:“抓紧时间!注意安全!去吧。”孩子们来不及听我说什么安全不安全,一溜烟跑回家去了。爱入家离学校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他不慌,每次都是看着大家都安全有序地离开后,他才像只小猫似的轻轻巧巧地从座位上摸出来,习惯性地立到我门口,先并拢双脚站直身子,再拉拉上衣角,然后弯起右手的食指,把手举到耳朵的高度,用第二个指关节轻轻地扣三下我的铁门,然后侧着耳朵倾听我的应答。我一般都要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门口对他说:“进来吧。”他如果有话跟我说,就会扶着门框进入我的宿舍,很端正地坐到椅子上,把双手平放到双腿上,脸正对着我眼睛的方向,慢条斯理地跟我说他想说的话,有时是他的听课心得,有时是他的学习打算,有时是他给我的意见建议。如果他没有话同我说,就会对着我先鞠个躬,再笑呵呵地说:“不进来了,老师再见。”然后转身离开。我常常在他转身的时候走过去扶直他的肩膀,告诉他抬头挺胸,并叮嘱他数着脚下的步子,数好台阶的数量,并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有时,在校园里遇到他走路,只要他的姿势不够挺拔,我就会严厉的告诉他:“抬头!挺胸!”他听到之后,便会立刻像触电似的做出调整,站得更直,行得更正。

  叫他爱入其实很不习惯,我教他的时候,他的名字叫“周世虎”,很常规的一个名字。由于患了先天性视网膜色素变性的眼疾(据说全世界也只不过20例左右),最终医治无效失了明,他的父母于是给他改了名,叫作“周爱入”。他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声音里全是羞涩,我也觉得很难为情,不知当时是什么缘故,现在想来,却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了。

  因为失明的缘故,他上完初一就退了学。退学之后的艰辛一言难尽,他总是试图从我这里找寻战胜厄运的诀窍和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可作为老师,我除了尽量往积极向上的方面去引导他,却也无法给他实质性的帮助。他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他今后的生活必定不缺人照顾。因为没有治愈的希望,又不忍心看他受折磨,他家里人很不支持他继续治疗和上学,他的奶奶甚至来请我开导他放弃医治停止学习,我深深懂得老人疼爱孙子的心情,加上老公有时也说我把孩子们教得太懂事了,平添他们的烦恼,便答应奶奶劝他回家休养。于是,也是因为爱的缘故,我便尝试开导他接受现实,他也听从我的劝导做出了努力,安心的在家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决意过家人为他安排好的接受兄弟照顾的日子。但在种下了几百棵泡核桃树之后,他终于还是在一个月圆之夜,躺在他家的楼顶看着月亮流着眼泪给我发来了短信,向我诉说许久以来的无奈和不甘,我也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开导他,但最终我还是没能说服他,反倒却被他给说服了。最后,他说:“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我给他回复说:“只要你是努力向上的,你做什么决定,老师都相信你,支持你!”

  第二天,他就背着家人走上了漫漫的求学之路,他一个盲孩子,孤身一人到了昆明找到了盲校,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了盲文,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自学完中学课程,并在高考前夕到县一中旁听了一个月,最后,他凭着坚韧的毅力,实现了常人都不易实现的梦想,考上了长春某一所医科大学,并把这个很好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里告诉了我。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只好强忍着惊喜挂了他的电话,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开完会,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老公,他也和我一起乐了好久好久。一直以来,我都告诉老公,这孩子的人生一定不会平凡!

  虽然分别已好多年,但我们的联系从未中断,打电话,发短信,偶尔也写信。他吃些什么菜,学了什么东西,参加什么活动,获了什么奖,受了什么委屈,思想上有些什么变化,火车上的好心人怎样帮他,我都知道。有时,他甚至会把一节课录下来在电话上放给我听,让我告诉他学这些东西有没有用。我从小学调到中学工作,他还像个大人一样,教我怎样去教育中学生。知道我有肩周炎,他特意学了推拿按摩的知识并教给我日常保健护理的方法;知道我有慢性咽炎,他便记住了许多药方并打电话告诉我。我的工作情况,健康状况,工作中遇到的困难等等,凡是他可以关心的,他都不会忘记。他一个看不见的'孩子,大老远从外地回家,还要特意绕一两百公里的路程到我家里来看我,给我买好书,买零食,还要在给我女儿买的童话故事书里写上关心和激励的话。他换了电话,就马上告诉我新号码,过年过节,收到的第一份祝福,一定是来自他的。

  这些年来,我对他说过许多话,可有些话可我却始终没能说出口,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他: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对我来说,当一回老师,即使只有这样一个学生,我亦足矣!我忘了自己曾经是如何的意气风发,抱负满怀,但在他回忆往事的时候,我都会记起我曾经年轻,曾经可爱,曾经有过美丽的梦想!世事无常,我防不胜防,有时不知要如何处之泰然,而他总能用我曾经对他们说过的话,让我不知不觉的释然;每当我经历不幸,是他的支持和劝慰,扶起我倒在地上的灵魂,继续前行;每当我想要放弃我的理想,是他的成长让我强迫自己坚持热爱,因为他让我知道,这世上最有力量的不是武力,而是爱,而老师发自内心的爱,更是学生一生受用不尽的精神食粮;每当我的学生让我受伤,是他的存在,让我放下计较,重拾宽恕,微笑着再次走上那熟悉的讲台……

  爱入,和你的父母一样,我关心你的键康,如果这样叫你,能让你重见光明,我愿意每天叫上一万遍,如果这样叫你,你会幸福,我愿失去记忆,忘了你曾经叫过周世虎。有你这样的学生,老师此生无憾。人生路上坎坷万千,老师希望你走到的都是平坦!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善良的女孩,她会做你的眼睛,陪你欣赏夜空明亮的星星,能看见美好的,并不是人的眼睛,而是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