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遥远的回忆散文
离开老家六七年了,儿时过年的味道已成遥远的回忆。
老家的年从腊月二十三送灶神回娘家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了。父辈们忙着杀猪、宰鸡、备年货,母亲婶婶们赶着炸油饼,大哥哥们印着纸币,懵懂顽皮的小孩拿着鼓起的猪尿泡天真开心的窜巷打闹。真的,那时谁有个猪尿泡就已经很炫耀了。尽管那猪尿泡是大人们将刚刚从猪体内取下的膀胱摔在细土里,用脚慢慢揉薄,然后在细小的口儿里插一个竹棍再使劲儿吹起的,但比起现在腰挂个大哥大,兜儿揣个“苹果”、“三星”什么的都幸福多了。记得父亲有一年还将几粒玉米籽事先放在猪尿泡里,风干了摇起来铛铛作响,惹来好多伙伴争先恐后的试玩,甚至打起架来。
“啥时候过年呀?”、“还有几天过年呀?”------孩子们等不及了!
一到除夕可热闹了:大人们包纸、写纸、坐纸,以纪念逝去的祖祖辈辈的先人。可对于贪玩的孩子们就不一样了,哪知道坐纸是什么事呢!盼望的却是跟在庞大的队伍里凑热闹,迎接先人的到来。大人们按辈次排成列,执着浓浓迷人的香烛、点着麻杆火把、端着丰盛佳肴,敲锣打鼓,到辈辈流传的最老的先人坟地恭请历代先人在家一聚。我记得队伍最前面的长者双手高举着一个盘子,里面是写着“历代先远宗亲之神位”字样的一包纸,听父亲说那是最老的纸,在那个坟地烧了,就把所有的先人们请来了。哎,管他什么不什么 先人,我这般孩子只顾放炮,看谁放的多,放的响。一番折腾,先人们总算迎到上房里来了。几个长者把纸按辈次在正堂拼的两个八仙桌上排了座次,借助木匣子摆了好几台子。桌面正*起曾在清朝地方为职的曾祖父母的遗像,前面献满整盘整盘的苹果、梨、桔子,大枣和花生。然后就在桌边放的两个盛满麦子的大碗里上香,跪在地上大把大把烧纸币、黄表,祭茶祭酒,磕头作揖,跪在门口、院子里的晚辈们也跟着磕起头,作起揖。
接下来便是坐夜了。长辈们坐在竹席炕上,中间放个大炕桌,蜷腿围簇而坐,晚辈们坐着板凳,围着地桌。很快,大盆大盆菜端了端,炕上地下的人都说说笑笑,吃着菜,划着拳,喝着酒,手指里夹着冒的烟。起初炕上地下各顾各,吃着喝着,地上的人就一个一个的给炕上的人敬酒,争着,嚷着,吵着,拉着,拽着,推着,秩序乱了起来。孩子们就在院子里放炮耍戏,偶尔悄悄跑进去手抓几片肉大口大口咽下,哪顾得大人们的挑逗和戏骂,嬉皮笑脸的吊着鼻涕,又飞快的跑出去了。
这夜不知坐到几点,反正孩子们玩疲了,被大人们抱着回家,不知不觉睡着了。听大人们说他们吃完喝完之后还到几里路的火星爷庙上抢着烧头香去的,回来又到关帝庙,山神庙烧香,最后就到四个房头的纸跟前一烧。累的睡了,高兴的就到纸跟前陪先人,再耍个天亮。
天刚亮,开门红的鞭炮声一家连一家,打碎了孩子们的美梦,而最为期盼的年却终于到了。
穿着新衣服,两个一对,三个一伙,到每家每户上房的正堂磕头拜年。知道称呼的,叫个爷、婆、大大、新妈之类的总会有惊喜:好吃的糖果。不知道称呼的,见年龄大的就随口叫个爷、婆,见稍小的,抢着叫个大大、新妈,惹来人家一炕怪异的哄笑,反正娃娃们哪知道笑啥,只顾瞧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糖果,抢着展出手来总会给的。年拜结束了,就在庄子里的大巷里数数、晒晒、比比,可高兴了。
儿时记忆里最为神圣的仪式莫过于给先人上饭。快到大年初一中午了,该给先人们供奉盛宴了。母亲婶婶们做了好多种平时没见过也没吃过的小碗菜。有三位长者站在先人相聚的屋内,撤下桌子上的大半水果和干果,各样留少许,中间空开。其他的十几个人按辈次年龄成一列,眼睛注视着先人高居的正堂,从门口一直跪到厨房门口,双手高举成端盘子之势。另有一长者从厨房传出一碗菜,递给跟前跪的那个人手里,从后往前,越过头顶,一直传到屋内。只见一长者收端碗菜,躬身弯腰,拜了几拜,传给左边的长者,由他供给先人。紧接着第二碗又来了,娴熟的动作重复了重复,由右边长者供给先人。就这样从后往前,先左后右,一碗又一碗都供给了先人们。乍一看,刚刚空开的地方已经被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左右长者又把一双双新筷子执在手里躬身拜了拜,搭在碗边上。那收菜的长者便开始忙着倒茶倒酒上供到桌上。最后三人一齐跪下,拉着长长的调子高声说:“磕头了”,外面跪的人跟着磕头作揖。前前后后锣鼓不停,炮声隆隆。长大了我才晓得先左后右是中国传统风俗与礼仪的尊卑之分。
大年初一就这样过了。
初二、初三便是跟着大人,哥哥们到关帝庙,山神庙,四个房头纸前烧香,趁着放放炮。初三晚上又是迎接先人时的队伍,同样的仪式欢送先人归去,在古老的地方纸钱烧个透天亮。听父亲说先人们今晚就开始来抢收属于自己的金钱了。难怪写纸时大人们坐在一起商讨斟酌,挺认真的,是生怕先人们收不到。衬着漆黑的夜色,透过火的光亮,瞅着袅袅升起的纸灰,想着父亲的话,真有些莫名的神奇:似乎是先人们收钱时在半空轻飘的身影。
三天年很快结束了。大人们开始轮流在亲房家团聚吃饭,而孩子们期待的却只剩下正月十五的社火和花脸戏了。
哎,年复一年,孩子们长大了,成家了,又老了。而老家的年味仍是那般浓,想起那样亲。离开老家再也没有和亲人们一起过过年了,浓浓的年味淡淡的成了深藏的记忆。
虽身处异乡,但心归故里。那些深居县城小镇的农村出身的人们仍然用自己的方式在异地做着同样的事,来寻找年的感觉,品尝年的味道,只是没有老家的神圣和热闹。
城里送纸在除夕夜。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左手拿着一根短竹棍,右手提着装纸、些许干果和一盘鞭炮的塑料袋子,兜里揣着打火机,冒着凛冽的寒风,步行在明亮又宁静的通向轩辕广场的马路上。这天天走的喧闹马路今晚特别静,沿街一栋楼房里一家客厅还传来看春晚的喜笑;这拥车的.马路今晚特别宽,远瞧对面的大广告字有些看不清;这眼一眨就到轩辕大帝像的马路今晚特别长,刺骨的风挡着腿走不快。终于穿过了广场来到牛头河堤给先人们送送纸。广场的灯光照的牛头河泛出银光。看到数不清的烧纸灰的黑迹和风吹来掠过裤腿的炮皮,听着哗哗牛头河水声,心里不觉几分寒颤。可恶的风实在是太大了,打火机都点不着。解开棉袄的纽扣,蹲下身子背着风将打火机藏在怀里,好不容易把一塌子黄纸燃着,谁知一股妖风戳过裤裆将其吹灭。就这样试了好几下都不行,心中越发着急,此刻身上不觉热了起来,额头都出汗了。
“贼天气,连个火都弄不着。”心里嘀咕着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
“哇呀呀,河堤荒芜的绿化带里都有人烧纸呢!”嘴上不禁念叨着便将包的纸挪到河堤下的绿化带里,在一颗树的旁边朝着老家的方向挑了一个干净的稍凹下去的窝,总算点着了!火越来越大,有些烘烫烫的感觉。记得儿时听大人说一定要把纸全烧完,不然先人收不到,于是我用竹棍细心的翻着纸币,让每一张都成为灰烬。我整个心都投在火焰里。看着风中轻舞的纸灰想起父亲那神乎其神的话,我仿佛又看到先人们收到过年钱时手舞足蹈的喜悦。突然身后传来几个脚步声,夹杂着飒飒作响的寒风惊得我心一跳,浑身一麻。
“鬼?”回头一看,尽然还有比我迟的人,不过人家是一个父亲,两个小儿子。那人看了看我也在旁边忙起来。我朝着老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点起一大盘炮,啪啪的炮声淹过哗哗的流水,吓的两个小孩捂起耳朵。瞅瞅那两个小男孩,和儿时抢着放炮的我一般大。我心一愣:不知是现在的炮力量太大,还是城里娇生惯养的环境使得孩子没有农村孩子的粗野与狂放。是不是现在人的本性从孩子时就已经变化了?是趋于淡雅而高洁的进化,还是生存本能的退化?
站在牛头河堤,借着明亮的灯光透过沉闷的夜色我凝望着大山那边,走过遥远的路便是久别的老家。我只有不舍得离去。拿起手机一看已是零晨。快到城隍庙烧香了!大步大步抢着烧头香了!啊呀,天哪!已经人山人海,连个跪的地方都没有了。挤挤拥拥,总算烧香敬神了。
大年初一睡到十点,现在不怕有小孩子来拜年弄得措手不及。饭一吃,便携带妻子、女儿到红崖观烧香。山上山下,烧香弟子拖儿带女络绎不绝,一瞧都是大簇大簇香枝、大塌大塌黄表、大把大把蜡烛、大串大串鞭炮,拿的,提的。文昌宫、仓颉宫、三清殿前点香的,烧烛的,跪的,许愿的,磕头的,作揖的,站的,等的,放炮的,上香钱的,蜂群蜂蛹。华夏大地的汉族子民们都有着祖辈们留下来的这种传统和风俗。与其说是一种传统和风俗,还不如说是重拾一代又一代留下来的儿时的记忆,找回年的味道。
一路上和妻子女儿谈谈笑笑,沿途拍照,尽享年的乐趣。看着女儿的活泼与天真,听着她出奇的发问“为什么过年要上香,要放炮?”,我和妻子很欣慰,更是遗憾:女儿闻到县城小镇的年味,却唯独没闻到一种真正的年味,就是老家的年味。这种年味也许只飘溢在我及我以前的人心里,再没有人闻到,也无法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