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赌了32年的气散文
我硬生生地把对国家一项为国为民的“计划生育”出的怨气,全部压在了一个极为普通的男人身上。这一压就压了整整32年,从我呱呱坠地到今天已是两个孩子的妈,我一直在赌着这一场气……
怨气所指的这个普通男人,就是我《跌落人间的羽毛》文字里提到的干爹。我一生下来就有的干爹,也是这一生唯一的干爹,但整整32年了,我从没叫过他一声“干爹”,哪怕是很小声地在心里默念的称呼都从未有过。他很多次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是他的女儿,但每次换来的都是我的白眼,他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用白眼看过的人!对偷过我的、骂过我的、欺负过我的、嘲笑过我的、讽刺过我的,我都只是默默地离开,当然也从未给过咬牙切齿的白眼。而他,我却整整地给了32年的白眼!
我呱呱坠地时,不知道父亲在不在场,而他是一定在的,也是第一个说我是他女儿的男人。记忆里也听母亲提起过他,说他自从我降生过后没有多久就不再从事管计生的工作了,常在去往镇上的路边摆摊卖粮种。每次母亲背着我经过他的摊位旁,无论忙与不忙,他都要揭开盖着我的小被子看一看,满脸的欢喜。后来我有一个堂姐嫁到他家那个村子,去我堂姐家时要经过他家门口。堂姐很是热情,总是常常叫我去她家玩。我是想去的,但又必须得经过他家门口,这让我觉得很是别扭。堂姐很热情地叫过我很多次我都没去,因为我不想看到他,这个与我基因无关却硬生生地说我是他的女儿的男人,我感觉有一肚子的火。如果不是他干那样的工作,我就不会被赶到荒山野岭去降生了,众人也不会说我是捡来的。
有一次,堂姐很热情地请我到她家坐坐,我推脱不了,就跟着堂姐去了她家,当走到他家门口时,他老婆看到了我,并一把把我拉到了他家。那天,他没在,他老婆取了两个鸡蛋下了一大碗面条端到了我的面前。那时候的鸡蛋面在当地农村算得上是美食了,吃完后我就离开了。就怕待时间长他回来了,我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从那以后,我便没有再去过他家。进入中学以后我也很少回家,学费、零花全由哥哥嫂嫂给,回家的理由就更少了。听说后来他也去过我家,只是我没在。直到我27岁结婚那年,父亲打电话给他叫他来吃我结婚的喜酒,他说在外地不能回来吃喜酒了。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娘家这边的酒席是前一天,婆家那边酒席是第二天。娘家这边的酒席他家一个人都没来,我也没想过要他来。婚礼热闹一些的还是婆家那边,毕竟很多准备的东西都是为那边准备的。
时隔多年,我已记不清他家的每一个都长什么样子了,我想他们也早已忘记了我。只是不料,我正在给一大帮老老少少的乡亲们分发喜糖时,有个中年妇女定睛地看了我好几眼,好像有些惊奇,片刻后没有说话离开了。我没有过多的注意,继续给亲戚们分发喜糖。待乡亲们吃着喜糖的时候,刚刚那个中年妇女又回来了,我本想给她些喜糖,她说她不吃,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说着多年不见,我竟长这么高了,还嫁进了他们家,难得的缘分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缘分,我娘家婚礼时说在外地,而我婆家婚礼她却到得那么早。原来,那个从天而降的爹和我老公的爷爷是一个辈分的,也是一个家族的,这是我没有想过也没有想到的。他老婆看到我那么惊奇后离开,原来是去找我的婆婆问了个水落石出。无论如何,我都叫不出那个带妈或爹的称呼,无论他们有多么的热情,我总觉得有一道难以越过的坎堵注我的喉咙。尽管她热情地说了很多话,我还是没有叫她,吃过早饭她就离开了。
婚后第二年春天,我在家里养了一群牛,整整20头。那一年春天,我的大宝宝来到我的生命里,我在人间的地位也从女孩变成了母亲。
3月8号那天,是我老公的二哥二嫂们从省城赶来老家请乡亲们吃喜酒的日子,一整天都很热闹。大宝宝是3月14号出生的,8号那几天我还在腆着个大肚子,很多时候还要干活。一整天都很忙碌,有时候连饭都难以顾得上吃。直到傍晚,客人们乡亲们都陆陆续续散去,我们一家人人才坐下来一起吃饭。我们摆好碗筷,盛好饭,他恰好走进屋来,公公婆婆很热情地招呼他喝酒吃饭,而他说饭已经吃过了,只喝酒!还说今天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女儿,无论如何都要喝个痛快,便端起酒碗一口就喝掉了半碗酒。公公笑着打趣说这辈分不能乱了,按理说我现在是他的孙媳妇儿。他不觉得好笑,又是大半碗白酒一饮而尽,满脸就血染的一样红得刺眼。也说起了酒话,他说他不管什么辈分不辈分的,我永远是他的女儿!
那一餐饭,我一改平日里的散漫,吧啦啦啦几下就吃完并立刻离开了席桌,腆着大肚子给牛牛们加食草去了,他后来说了些什么酒话我也不知道了。
我正在静心地看着牛儿们吃草,他又来了,脸也更红了。他扶着牛栏的墙壁,目光朝我望了望,嘴唇颤动了好久才挤出三个字“牛儿乖!”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很多年了,我一直把所有的怨言都放在他这里。如果不是他,家里家外的人都不会说我是捡来的,那么我就是和普通的小朋友一样都是有家的。或许,不是因为他,我就不会那么敏感多疑。比如大我五岁的姐姐不高兴时说叫我滚回那个坡上或者滚回他家,我不会那么多疑难过。比如妈妈有时候和姐姐睡而不和我睡,我会哇哇大哭,而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他女儿,却不把我带到他的家。
我认为所有怨气的根源都来自他,32年我从反省过自己。
直到我走完国家的这项计划生育政策,从我自己的幸运降生到我已有大宝又躲藏到江南生下小宝,再到国家的这项政策改变,整整32年。偷着生小宝的时候,老家的计生政策还不允许生二胎,如果生了是不给上户口的。很多家庭因为给超生的孩子上户口,花了多年的积蓄不说,还要到处去求人。有的实在找不到关系,户口没法上的,孩子7、8岁了没办法上学的比比皆是。而我,就是倔强地认为,两个孩子就是好,无论如何我就要生两个。在老家,很多年龄不到的、计生范围外的生孩子都是躲躲藏藏的,有的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有的躲到树林里山洞里,也有的跑到省外。不管别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是我,我就要大明大白地生,还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待下来生,既要保证我的健康不受影响,还要保证宝宝的健康快乐。江南一带我08年09年我就已经来过,是我喜欢的生活之地,于是在2013年春天便来到宜兴,并在2013年腊月生了小宝。
大宝两岁少俩月小宝就降临了,我的时间就全部给了孩子,我苦在其中,也乐在其中。转眼小宝就三岁了,快要上幼儿园了,最愁的就是小宝的户口。16年初国家政策就下文说超生的孩子上户口容易了,于是远在四面八方打工的`都一齐涌向老家去给孩子上户口。听说有的排队上户口排了好几个星期都还没有轮到,有等不了的就花很多钱走后门,没钱的就慢慢地等。
2016年我的小宝的户口也是必须要上的,否则2017年下半年就没办法上幼儿园。我知道这个事情急,但我永远改不了我天赐的散漫,原本16年暑假要去上的户口拖到了寒假。我以为我又要像大家说的,要去计生局挨上一刀完成结扎手术,抱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带着自己的小孩排上长长的队伍,慢慢地等待。因为我极为不愿意求人,如果遇到难题,跪下求人与死亡都可以解决难题,那我一定会选择后者。
17年1月14号,恰逢周六当地赶集市,我怕晚些会很挤,特地起了个大早,独自带上需要的证件及俩宝宝去派出所,打算慢慢等。我以为那里会有老乡们传说的长长的队伍。结果,我到达派出所时,门口空无一人,约莫5分钟的样子,派出所的卷帘门缓缓上升。待卷帘门全部卷起来以后,我左右手牵着宝宝们走进了户籍办理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工作人员。我把早已准备好了的资料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那位女工作人员,她让我坐下等着,我想要很长时间吧,结果不足十分钟就办好了。她把办好的户口本递给我,我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办好了,不放心地补上了一句:“这个户口这样就办好了吗?再不需要其它手续了吗?”她微笑着说:“已经都办好了!”走出户籍办理办公室,我就先给孩子他爸打了个报喜电话,毕竟这也算是一个惊喜!
如果是在过去几个月甚至再长一些时间,那就得求人了,甚至人求了钱花了事情也没办成。对于很多超生的父母,最难的也是户口,孩子没户口什么也做不了。
捧着热乎乎的户口本,摸摸完好的腹部,左右看看乖巧的俩宝宝,回望过去在故乡走过的每一寸热土,哪里都有我的热血,哪里都有我的热泪。“计划生育”四个字折磨过我,今天也宠了我。
成长的一半是折磨,另一半是恩宠。当走完这一半折磨一半恩宠组成的圆时,才忽然明白,折磨是给生命上色,恩宠是给生命前行的勇气。他是我第一个说我是他女儿我却从未叫过他爹的男人,我一有委屈、有怨气就会首先想到的男人,从我降生起,他就一直存在我的生命里。而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充当了我怨气的“大坝”。
心里还有怨气的人,不管年龄多大都不能称为一个心智成熟的人。当我把那些怨气当做一种历练,把扔掉怨气当做一种修炼,待我看不到怨气的时候,我已站在了大坝的顶端,满眼都是青山绿水!
生命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怨气,但我们要努力把怨气踩在脚下,当我们踩着这些怨气站到一定的高度时,正是我们生命放光的时候。做一盏明灯,照亮自己,也照亮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