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情的散文
一直觉得邻家父子的经历是一段故事。
他,是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下边有五个弟弟妹妹。生最小的妹妹时,他帮忙伺候妈妈的月子。那时孩子多家里日子过得紧巴,生活就更加艰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很早就帮着母亲操持着这个家。
他的爸爸是一个教书匠,人很老实,每月除了将挣到的工资如数交到家里,其余的事情基本不管不问。
他每天放学后,就背着自制的小煤箱,外出捡煤核。捡煤核也需要有技巧,刚推出来倒在地上的废煤渣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必须迅速地拿着铁钩子抢在伙伴的前面,迎着热浪在炉渣堆中快速地钩刨,寻找混杂在炉灰中的那一块块乌黑发亮没有燃尽的煤核,然后赶快装入筐中,否则你就什么也抢不到。他经常被热煤渣烫伤,也经常因为抢位置和别人互相厮打,但他把这些事情都默默咽到肚子里,从不回家说。月底家用不够的时候,他又走街串巷的卖油条,把那一分一分赚来的钱交到母亲手里。他俨然是家里的小小顶梁柱,帮着父母管教和照顾弟弟妹妹们。
在学校学习他勤奋用功,成绩总是排在前几位。后来他考上了一所专业学校,毕业后当上了一名技术员。20岁时,母亲求人保媒,给他娶了一个贤惠能干的妻子,生养了三个儿女。
树大分叉,人多分家。几年后他从大家庭中分离出来。分家时,一辆独轮车,一套行李卷,一捆柴,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勤劳能干,又有固定的工资收入,没几年就把家业置办起来,日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他很有闲情雅趣,家中养花养鸟养金鱼,庭院里收拾的绿影婆娑,干净整洁。他心灵手巧,自己动手做的家具样式新颖,工艺精湛,有模有样,邻居都很钦佩他的手艺。
林,是他的儿子,排行也是家中的老大。下面有弟弟妹妹两人。林一出生就受到爷爷奶奶的娇宠,长孙为大嘛。幼小的他整天被大人抱在怀里,唯恐冷了热了的。姑姑叔叔也宠着惯着他。虽然,大家庭中经济条件不算阔绰,但能满足他的要求都尽量满足,有好吃好穿的都先让他吃他用。
这个家中的老大,可不像他父亲小时候那样能为家分忧解愁,他时不时的就弄出一点事来,让父亲很伤脑筋。他父亲喂养的金鱼,他拿出来放到外面的地上,看鱼会不会自己走路。他对父亲用的东西总是充满了好奇,凡是他感兴趣的,都被他拿来拆毁搞坏。最让他父亲气愤的是,他不但自己淘气,还策反弟弟和他一起*。那时有一部电影叫《金光大道》,其中有分家一场戏,他就模仿其中人物,和弟弟一起嚷嚷着要和父母分家。十二岁的他和六岁的弟弟高举着小拳头,喊着他爸爸的名字:“xxx,我们有能耐了,要和你分家。”当时正是中午大家吃午饭的时间,惹得邻居街坊看热闹,禁不住哈哈大笑。父亲看着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瞎胡闹,不以为然地一笑,随后召唤儿子回家吃饭。没想到小儿子服从哥哥的领导,兄弟俩坚决不回家吃饭,摆出一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架势。这下可惹怒了本来脾气就暴躁的父亲,霍地站起身来骂道:“小兔崽子,你们还翻了天不成?”边骂边追出门去,在玉米地里将两个“叛逆”一手一个提搂回来。小的见要挨打立马嘴上服软:“爸爸,我还没长大,现在还没有本事,不分家了。”大的死不改悔,不知道时机未成熟时应该“韬光养晦”。结果是屁股挨了一顿棒,还被关进仓房里罚挨饿一顿。弟弟妹妹看见父母不在屋时,偷偷地给他送“牢饭”。他一边吃还一边美着说:“看看,还是哥哥骨头硬吧!”
七十年代,物资供应比较贫乏。父亲为了能让孩子们多吃几口肉,家里就养了几只兔子。兔子繁殖很快,转眼就一窝又一窝的。兔子多了吃的也就多了,每天都要去地里割两筐草回来。一天放学回家,看见炕上有一堆橘子。孩子们伸手便要去拿。突然父亲说了一句:“你们谁也不能吃,都去割草,割完草回来再吃。”没办法,看着眼馋的橘子,他们三个也只能咽着口水背起筐去割草。
天色慢慢渐晚,视线也模糊不清了,可筐子里的草却割的不多。想着诱人的橘子,又怕没完成任务不能回家,两个小的着急起来。老大灵机一动说我有办法了。他找来几根树枝,折断放在下面,上面在铺上几张蕨叶,再把草放到上面。嘿!立刻是满满的一筐草啊!
他们欢呼雀跃着回家了,父亲一看:“今天战果不错嘛,去吃橘子吧。”正在他们在屋里美美享受橘子时,外面传来父亲的一声怒吼:“这是谁干的?”原来父亲想把刚割的草归拢到一块,没想到往筐里一伸手,便被下面的树枝把手划伤了。
林就这样,在弟弟妹妹之间不大不小的出着点子,不大不小的给父母惹着麻烦,不大不小的错误总是改了又犯,犯了又改。在学校上学也是能混就混,最后连及格都保不住了。眼看着他的学习成绩每况愈下,父亲心急如焚。由于施工单位离家很远,一个月才能探家一次,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于是父亲干脆给林转学到自己单位附近的学校。想着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管束,应该会老实点,能好好学习了吧?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一切还算平静。没想到一次学校老师的家访告诉他,他儿子又逃课了。这一下他想改变儿子的想法彻底破灭了,父亲即恼怒又郁闷。竖子不可教也!下这么大的气力和本钱还是教化不了他,随他去吧。
林又转学回到家里,可谓鱼入水池,任意畅游了。昔日的同党又可以朝夕相伴了。
计划经济时期,大型机械的拥有量和使用量不是很多,因此,一个新的项目上马,就需要投入很多的人力用工。局里面向局内子弟招工,条件是只要年满十八周岁,身体健康就可以上班。
林这个点算是赶正了,没费劲就上班当了工人。一个月干下来,工资到手后他不顾一切先跑到商店。买了一条八十年代那会实行包臀紧箍大腿的大喇叭裤,一件港衫、一副麦克镜。周末,他穿着这身时尚服装,戴着麦克镜,扫着八寸宽的大裤脚回到家里。一进屋,父亲看见他这身打扮皱皱眉头,母亲赶紧下厨房给儿子做好吃的。弟弟妹妹哪见过这派头,围着哥哥身前身后转,对他的崇拜不亚于对今天刘德华的敬仰——帅呆了!
十八岁,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正处在自我膨胀的刚愎自用的人生阶段。那时,八十年代的中国电视刚刚起步,方兴未艾。大量的港台日本电视剧、歌曲涌入国内娱乐市场,让人眼花缭乱。脱离了学校的约束,父母的管教,他就像一匹脱了缰的小野马任意驰骋,*自在地撒着欢。
林学会了抽烟、喝酒,结交了几个拜把子弟兄,吃吃喝喝经常在一起。父亲是个爱屋及乌的人,早把他一眼看透:和他在一起的人都是物以类聚,一丘之貉。
过年了,做晚辈的都要走门串户给长辈拜年,他的小哥们来访却总是不招父亲待见。他虽然表面上不在乎,可心里却一直闷闷不乐。打那以后他愈发觉得父亲和自己过不去,从此埋下了对父亲怨恨的种子,处处和父亲作对。
他每月的工资除了吃喝剩不下多少,隔三差五的还和那些玩伴一起打架滋事。这样折腾让父母为他操心费神伤脑筋,终于有一天父亲恼怒了,愤愤地对老伴说:他这是作死,死在外面,我都不会去看他。
在林二十三岁的时候,父亲的老乡给他儿子保媒,说有个姑娘人很能干,能吃苦,问行不?父亲一听说:“行啊!普通老百姓家图的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心想:儿子娶了媳妇就能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了吧?经过牵线搭桥,两个年轻人见了面,互相都有好感,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下了。
选择了一个好日子结婚,父亲张张罗罗地把婚事筹备好了。八十年代的县城里那时还没有出租车,父亲在单位弄了一辆敞篷卡车,去接百里地以外的新娘子。喜气盈盈的迎亲队伍一到娘家,没想到娘家突然索要600元钱才肯让新娘子上车。600元钱在落后的小县城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这种以不给钱不上婚车的要挟手段,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倔强的父亲毅然回绝:“这家人这么干,不地道。我儿子宁肯另娶一个寡妇,都不要她。”相持不下的时候,多亏媒人调解,给娘家200元,总算双方有个台阶下,各家也都保住了面子。就这样,虽然迎亲时遇到点麻烦,一场喜庆的婚礼是圆满了。
婚后,大儿子回单位上班,串休时回家探亲。老人和大儿媳生活在一起。心想等儿子的单位分配下来房子,他们就可以搬出去单过。
一晃一年过去了,儿媳怀孕生了一个大胖孙子,一家人可乐坏了,忙里忙外地照顾着。一天,大儿子赶上休息日和父亲上山砍柴,兴许是累了,吃完晚饭大儿子倒头便睡。这晚大儿子的呼噜声越打越大,正在坐月子的媳妇睡不着觉,孩子也因呼噜声哭闹不止,她抱着孩子不时的用脚去踹动丈夫,想让丈夫醒来或者翻个身停止打呼噜。呼噜声这样大,吵得她和孩子无法休息。
林被一次次弄醒,又一次次睡去,呼噜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当他再一次被弄醒时,他火了,骂了媳妇一句,倒头又睡。媳妇的回骂声终于让他睡意全无。他坐起身来,给了媳妇一个耳光。这一打还了得,瞬间炸了庙,媳妇的哭声喊声把隔壁睡觉的父母吵醒了,父亲过来就给儿子一个耳光,斥责他:“她坐月子呢,你就不能让着点吗?”
媳妇一边哭一边吵着要回娘家,第二天在邻里街道和婆婆的劝说下,才勉强没有走,林一气之下也回工地上班了。
满月之后,媳妇抱着孩子回了娘家,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没过多久,法院一纸离婚诉讼书送到家里。家人纳闷了,为什么原因离婚呢?一看诉状才知道还是因为坐月子打仗一事。法官和街坊邻居都帮着调解,夫妻哪有不打仗不拌嘴的,为这一件小事离婚太不值得。可是,女方是铁了心要离婚,最后还是离了婚,由于孩子是在哺乳期就判给了女方抚养。
离了婚的他,万念俱灰。开始酗酒。喝完白的喝啤的,不把自己喝的酒醉如泥不罢休。父亲一看他这扶不起立不稳的样子,对他不但彻底失去信心,而且愈加反感。
1998年企业为了增效开始减员,裁减大批职工下岗。当时下岗的汹涌大潮影响了许多人的生活质量,他也未能幸免逃过。没有了“铁饭碗”,无所事事的他,也不出去想办法找工作,过着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好在还有父母,实在吃不上饭就往父母家里跑。
从不求人的父亲,第一次红着脸皮给人送礼,希望领导能给儿子安排一个工作。领导很给面子,很快就安排了他儿子上班。这回父亲有了经验,让儿子的一日三餐过来和自己一起吃,儿子挣的工资全部交给他保管。就这样,儿子有了人生的第一笔存款。
父亲是从困苦年代生活过来的人,过日子是精打细算。儿子是胡吃海塞惯了,哪受得了这种吃法,有时也用各种借口外出和朋友们畅饮一顿。
县城城区要改造了,儿子居住的家归属拆迁范围之内。当时,凡属拆迁户的就有房屋的选择权,他想:要房子还是不要呢?要,自己没钱买。不要,自己将来住哪?这可能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遇到让自己头疼的事了。
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父亲对他说:“买吧,我给你拿钱。不但买房子,等房子到手后再娶个媳妇来家。”
听到这句话,他心里有了主心骨定盘星,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他虽表面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很感激父亲。要不是父亲的省吃俭用攒下点钱给他买房子,他今后还不知道在那露宿呢。
打这以后,他收敛了和父亲的敌对态度,经常回家帮父亲干点零活。父母年岁大了,平时买米买面,秋天收拾过冬储菜,他都主动想着过来,尽量不让父母动手挨累。
他住上新房子后,父亲又求人给他说了门亲事。打从媳妇进门,他一改以往的不良习性,好好过起了日子。父亲喜欢玩,他有时间就陪着父亲去登山,赶上休息天还陪着父亲去钓鱼。有时他家做了好吃的,打电话过来,父亲领着母亲乐颠颠的就去了。这种从未有过的父子间的亲昵关系,让这位父亲幸福得有时都有些晕眩。他高兴啊,经常暗自感叹:这个大儿子啊,终于让我省心了。
一天下午,儿媳妇的一个电话打破了黄昏的寂静。说儿子患急病住院,正在手术室里抢救。等到他赶过去时,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父亲坚定地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挽回儿子的性命。
经过治疗儿子的性命保住了,却落下个偏瘫的后遗症。父亲几十年攒下的一点老本,在给儿子半年多的治病康复中挥霍殆尽。父亲不后悔,说我活着就是为了儿女,只要孩子活着,我天天能看见他,就心安了。
每当下午或者傍晚,人们经常在县城一角的公园里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他的儿子。儿子被滋养的白白胖胖的,穿的很干净。遇到上坡时,老人很用力地往上推,我想有些年轻人都不及老人这个劲力。老人将轮椅推到公园后,搀着儿子在台阶旁扶着栏杆来来回回的练习走步。这个场景经常让路过的人看后唏嘘不已:本应该是年轻的人照顾老的,现在本末倒置老的照顾小的。哎!真难为这个父亲了。
老得扶着小的练习走路,一老一小的两个男人走累了,就坐在台阶上休息。老的看看小的心疼地笑着说:“你终于不会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了,现在你也没那个本事了。”看着儿子默不作声,老的又说:“臭小子,加油啊!你得赶快锻炼身体,尽早康复,等我不中用的时候,你好来推我啊?”
儿子每次听到这些话,都冲着苍老的父亲憨憨地一笑。他不言不语,嘴唇微微动了几下,看着父亲,他的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儿子眼角的泪花瞬间被路过的春风带走了,但是那种难以言喻的憨笑一直挂在他的脸上。
我想儿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泪花,一定包含着许许多多的成分。有享受父爱的幸福,有对亲情的感激,有对自己过往的悔恨,肯定也有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的无奈吧。
公园里,不知道是谁带的随身听正播放《父亲》这首歌,听到这首歌,我想林的内心一定和歌曲有共鸣之处: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