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行者的经典散文
在草地的尽头,夕阳的余晖里,他的背影渐远渐小,终变成一个圆点,消逝在暮色苍茫的地平线。
“尽管如此,我必须撑下去!”他目光坚毅。
眼看这个文学研究会已成江河日下之势,连他的铁杆粉丝也都所剩无几,许多昔日的会员早已作鸟兽散,他还是坚守诺言,苦苦支撑着。
我清晰地记得那次大会。在一家大酒店的宴会厅,庆祝研究会成立20周年大会开得很热烈。几位市内文学泰斗全都应邀列席,会场上满满坐了200多人。他发表了简短而深情饱满的演说,掌声如雷,全场听众无不为之动容。会上,每个与会者都获得免费赠送的一套纪念品,精致的厚厚的一本纪念作品集,一份纪念专刊,一本会刊,一张全家福合影,这些礼物对于广大青少年文学爱好者无异于无价之宝,即使对于那些年纪大的作家诗人和编辑来说,也都喜出望外。
可是,有谁知道,为了这次盛会,他献出的不仅是时间和精力,更是多年的积蓄甚而是给儿子成家的购房款。
在筹备会上,他谈了个人的想法。当常务理事们听到他说出的庞大的计划时,几乎都为之咋舌。有关系很近的就直言劝他,不要把规模搞大,否则从哪儿开支?他固执己见。他只要求大家严格审稿,编好纪念作品集,钱的事情不要担心。有人暗地里算账,会费总共不到三千块钱,开如此规模的大会,出这么厚的书,还要印会刊,纪念专刊等等,没有几万是不可能的。这主席是不是头脑发热?想出风头,也不能这样不自量力啊!
会议开得圆圆满满。没有人不满意。先前持怀疑态度的,都不得不服了。散会时,他站在酒店门口跟每一个酒足饭饱的与会者握手告别,从人们的喜形于色的表情中,他获得由衷的成就感。大概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笑容下面深埋了许多的积虑。
印刷商王老板是个自称喜好文学的汉子。经人介绍,他们认识了。王老板说,文学家是最值得崇拜的,他自小就想当作家,可惜爹娘没有给他一个好脑子。文学研究会庆典,他一定鼎力相助。印书的事情就包在他身上,肯定给最优惠的价格。那天的酒钱,他真地出了一半。可当大会结束不到一个月,他就上门讨债。印刷费5万,一分不能少。
他写了一生的散文和诗歌,也没挣到多少钱。原以为印刷费便宜,万把儿就能搞定。几个常务副主席和秘书长都纷纷解囊,有的给1000,有的给500,有个小企业主给了5000,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他这个人从来耿直,自己做事自己当。他二话不说,先取出自己的一笔定期存款,还了2万。可到了年边,王老板天天上门要债。他原想等到开年后,等另一笔定期存款到期再还,但遭到严词拒绝。除夕夜,王老板坐在他家团圆饭的圆桌旁,说是不给钱就不走。一家人又气又怕。夫人忍不住了,拿出压在箱底的.定期存折扔给他,这才抵押了换来一个团圆饭。他的儿子马上要结婚,老两口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都是用于给儿子买房办喜事的。他对老婆子觉得十分有愧。他感激她这一生跟了自己不图吃不图穿,只图养好孩子,侍奉好丈夫。他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再也休想找到这么好的妻子。
我们曾经有过一次邂逅。那是在还清了书款之后。他精神还是那样好,总是微笑,目光自信。长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好了,什么都过去了!我还是要把研究会坚持下去!”我听说,现在有不少民间社团都倒了,大多因为缺少经费支撑。上世纪末,民间社团发展很快,那是因为国营企业存在,好筹集活动经费。随着国退民进,社团活动经费愈来愈紧张,好多社团连活动也无钱开展,年审费都交不起,最后只好解散。在这个城市,类似的民间社团已经所剩无几。能够活下来的,不少都有着一定的政治背景或者经济背景。象他这样的,纯粹一个平头百姓,将研究会的大旗扛到今天,实属罕见。他也曾物色人选接替自己的位子,但屡屡落空。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顶着。
我不大随便奉承人。但对他,我打内心里敬佩。
一个放学后的下午,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从市里找到县里,找到学校,找到我家,为的无非就是送来一本会刊,上面发表了我的一篇短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留他吃饭,他掉头就走。我望着他瘦小的骑车的背影,心里激动了半天。此后,他又来过几次。有一回,我终于挽留他吃了晚饭。那天傍晚,大雪纷飞。进门已是雪人的他,就为通知我去参加一个座谈会。他仍然说完事就走。我和夫人强拉着他,执意不让他走。他留下来了。夫人炒了几个下酒菜,我俩对饮了几杯。他谈到了自己艰难的创作经历,也谈到了他的并不富裕的家庭。对办会,他情有独钟。他的出发点很平常,就是帮助文学爱好者健康成长,给初学者提供一个发展平台。当时,他在一家单位做会计,研究会工作全靠业余时间做,全是凭兴趣、尽义务,这令我刮目相看。我深为他的精神所折服,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尽自己所能,为研究会作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他承担一些为文学爱好者服务的义务。
不仅是我,还有许多跟我一样的会员,一提起他,没有不啧啧称赞的。大家的感觉都是一样的,这个研究会,完全靠他在撑着,能够坚持到今天,确实不容易。
有好长时间没有联系。因为工作忙,我已经几乎忘了。上个周日上午,我陪夫人在市里逛街,偶然和他撞个正着。他说,他已经乔迁到新居了。研究会还在,他正在忙于准备年检。我都不敢相信。“现在好了,无债一身轻!你要一如既往地支持哦!”他的眼中闪射着火一样的光芒。我浑身顿时感到一阵发热。
没想到,刚刚我们在公园再次邂逅。他高兴地告诉我,材料都准备好了,年审费也备齐了,就等着民政局年检。他依然那么自信,为明年做着全新的打算:“争取成立一家文化实体公司,为研究会提供可靠的活动经费来源!”
一树桂花,幽幽地散发着清香,人有些飘飘然了。
他走远了,但他的坚定的声音久久在耳畔回荡:“为了培养文学新人,我还要干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