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下一叶诗的散文
入冬后这一场雨,簌簌绵绵下了几个昼夜未停。倦怠了斋居人的身骨,浸湿一幅敛秋的心地。
友说:快去东磊吧,过了这雨、过了今天,可能就看不到它们了。
一年中去东磊N次,却从来没有这般*而急切。乘5路公交车到了东磊终点站,车门开,只剩我下了车。迎面的山风劲飚快掠呼雨连阵,令人摇步紧袂。
上山的羊肠小道,穿过农家的屋前院后。左顾右看:一棵银杏一地落黄。行走中,时有黄叶拂头。时有年幼的小银杏,如沐冷雨的孩子,瞅着我来,瑟瑟摇着枝条上所剩无几的黄叶儿,显得楚楚可怜。山涧中一条清清亮亮的水链,正轻盈地跳越下来,奔流一段一段地激撞在山涧的石窝上,活跃的水柱溅起小小的倒翻,如一面面袖珍的箜篌张弦弹拨。弹轻了客履的寒意,拨动了东磊山的灵气。
东磊全景区有延福观、石海、溪潭三块景区组成。我的朝向是山上的“延福观”。如此情急匆匆,只为赶赴去观一场银杏谢落前的盛景。山风呼啦紧啸,每一阵风都扯着簌簌飘叶,我虽心急念念尤恐来迟,却还是忍不住走走停停,俯身随手捡几片散布于沿途上的落魂。
银杏,春来与山花一起绽苞放蕊,仲夏与万木共摇风情,而唯至秋季,它是最能守住成熟、耐着含蕴。直到这立冬过后,满山的其他树木叶落殆尽,它才将这一轮的积蓄,满贯地倾注于密密札札的叶片上,喷爆出绚烂无比的金黄。值此我看,潇潇丝雨,寒风紧略。高一树,矮一树,疏落矗立在萧条的山间,金烁烁撑起一片雨天,黄灿灿渲染一道山岗。
独人山野空。那年轮不同的粗围细围的银杏树,有的已将叶抖落殆尽了,看到遇到于心还是生出许许的不忍。当低首挽起某棵树下那一圈的阐述,望着那光枝净干,在寒风中摇曳着一身轻松的样子,我惜意又被消弭。落尽的树干似乎在告诉我:哈,冬天的东磊,最可看的景致就是磊石。而磊落索身的银杏树,更显出本然的样子,应该更引人入胜。
也许触动了某点心思,我收住绕道向东去步履。只是放开眼线去扫描细雨寒风中的那片东磊石海景区。记得,清、乾隆37年,《云台山志》里说“安徽之黄山、巴蜀之峨眉具有云海,贵州镇安有树海、杭之西溪有花海、朐(海州)之东磊滨海之山也,而以石取胜。飞潜万状、肖像而构。今品之,以海谓东磊增故实焉”。东磊,谓名如此。现时下,雨幕笼罩了山头,也掩了那块刻着怀素书写的“石海”两大字的巨石。可那书法的气势流韵仍然笼罩那里的全境。不及再去探看,奇形天造的那片怪石海中,间或有一棵或数棵的银杏凸立其中。风滚气浪迭声,每一树都如撑在石海中的一杆金黄大旗,在雨幕里猎猎作响。
领路直取延福观。行至道观围墙下,回望山间一处山民家院,不禁为那里的景致而惊叹。依墙的一棵三两人联臂合围的老银杏,庇荫所即,黄叶落满一圈。瞧,那整座小院都沐浴在金黄中了。曾见过大雪漫野的景象,可眼下是把那白皑皑换成了黄灿灿,愈发拨动倾心的赞叹。和雨而落的银杏叶似乎更有沾附性,金黄的屋顶、金黄一地的院落、就连院墙的墙头上也绺的满满的。院墙外,一盘老石磨,三块支立的青石板,把院外那块金色的平面,凸几块立体的几何图案。柴门掩扉无人扣,小径摇草雨中来。
迎面遇到下山去的曹道长:“这么个天气,你一人还来玩山?”我驻足稍息:“呵呵……是呀,赶“集”来了!”。他略颔首,扭头向后挥臂一指:“知道!知道!都是来看白果树叶的!嗯,嗯!瞧这风雨,你赶紧去吧!”一身灰衣,一幕寒雨,一位道人的身影隐没在了无的山野间。他去向谁边,我俨然未问。
延福观周围有很多棵银杏树的,直至东片的石海景区那边。树龄多少不等,成势成林皆是自然生长起来的。其中算来,最古老的当是延福观院内的那两棵了。
走到延福观前的平台下、围墙外,树树落叶飘飞,灿灿黄满一地。见情形,刹那间,身心一下子便被融进眼前的叶雨飘零的场境里去了。
树树高入云天,阵阵劲风呼啸荡枝,扯下枝头的叶片,似天女散花,恣意漫撒。那片片黄叶如金蝶随风,落于石阶上,落于颓枝荒草丛间。看一坡灿烂,附一地情切。稍加静眼观着、看着,那些刚从枝头落下来的`小扇形叶片,由浅黄色悄悄的变成柿黄色,慢慢地叶边儿显出黑线,萎靡渐渐显露。我不知道是否因为冷雨侵蚀的缘故,还是这些叶儿,先我而领会了道长的真言——“赶紧去吧……”
延福观,山门洞开,门楣上“敇赐护国延福观”泛着古韵。翘檐黑瓦青石墙,新旧衔接垒砌的痕迹明显。那青石板墙面却是几度兴衰,而保留下来的原观遗迹。据说,延福观于明崇祯四年,由高晋卿等三名太监出资重修建造。殿内供奉的是天、地、水三官大帝,又说是尧舜禹的化身。也从那时起,东磊便成了云台山道教主要基地,至今的三四百年来香火旺盛。
入槛内,看槛外,山门圆觉。焚香笼后,累石平台,两棵银杏依势风中摇黄。据说,二三百年前,立此处可东望海天,极目千里。尤其是明月初上,静影沉璧,所谓云台山的名景“平台水月”,即在此处。沧海桑田,东磊地界已经退海成陆,而延福观仍在。历史的烟雨似乎是弹指即逝。可我不禁想到本市诗人赵士祥,为延福观题写的几句诗:……风过延福观/就是一种由衷的赞美/此生、谁到过延福观/谁就不会被尘世的烦恼/拖住后腿。
到过延福观,又来延福观,每次很少进大殿参拜。似乎皆为那繁花如云,冰容玉骨的八百余岁依然春姿盎然的玉兰花王而来。而此刻,玉兰树老枝苍虬嶙峋盘咂,亦是一身清索,气态安然地参与到两棵老银杏落叶的盛大场景中。
方圆许有几亩面积的道观院内,阵风撕声,欲静不能,不仅有我有它,还有旁着的那千竿金镶玉竹,以及大殿后那片高拔入云的枫林。萧风凄雨凌风摇曳,皆由不得自己。一地厚厚的银杏落叶,两棵年逾千年的银杏。身临其境,无论是透过眼前的、或身外的,感觉皆随之一并澄净了。
再专注于古银杏相依的那块巨石,面对鲜红的刻字“参悟大道”,心旌不由得地归向静谧。根据银杏的树龄推算,它应该生于汉唐。在这一亩三分的地界,我愣是不明,是先来了老银杏,还是后有了延福观。若依了我的想象:在那盛唐,建了延福观、栽了两棵老银杏,还培养了一棵白玉兰。参天银杏岁联岁,妖妖芳华年复年,在延福观里数兴衰,看东磊山下的沧海桑田。老银杏恰是“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成之”。名东磊玉兰王,名东磊的延福观,共于海上瀛洲、三山仙岛之上,鸣磬闻钟秉玄弘道。
道中三千年,观下一叶诗。
我不禁想起一粒禅的故事。说一粒榕树种子,落到母树的根下泥土里。它问母树:如何能象您一样,伟岸地独立于天地间。母树告诉它:我自生长,从未刻意。沐阳光,经风霜,自然而然如此罢了。树子问:可我落在这阴暗的泥土里,如何才能破土而出见到阳光呢。母树说:孩子,你必须要完全消失,才能变成一棵树。种子想:如果完全消失那多可怕呀。那我就选择消失一半留着一半吧。可是那粒种子却腐烂了。母树只能看着它变成了泥土。
那粒种子没能破土生长,只因它未能“全然消失”。想来,它是不谙“无生于有、有生于无”之道了。它不知,万物生灵无不是经过决然消失,才有全然的成长。这粒种子留下一半的自我,却失去了一个新我的诞生。叶叶如许,无一不是全然地溶入泥土,那才是一种最终的幸福皈依。
我自立于那条铺满厚厚一层金黄叶的小道上,俯仰那纷纷和雨而落的银杏叶儿,我亦如斯。身轻更似落尽叶儿的老银杏树。
转身,便捡起曹道长的那一句——“赶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