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散文故事

  老家的那几间老屋,坐落在西边大山的褶皱里。老屋南面是崇山,站在门前的打谷场上,可以眺望崇山的悬崖峭壁;北面是峻山,山势稍缓,一面四十多度的斜坡绵延直上山顶;一条不大不小的清水河,曲曲弯弯从大山深处走来,在崇山脚下打了个旋儿,又折而向东,从老屋门前打谷场边淌过。

老屋散文故事

  沿河往西,零零星星还住着几户人家;沿河往东,峻山的坡度减小,地形开阔,民居增多,靠河有几排农家院子,靠山也有几排农家院子,都因山势而建,背山面河,错落有致,而两排民居之间自然形成一条街道,那就是小山村最繁华地带了。

  山村四周的山坡上、山沟里种满了大大小小的枣树,蜿蜒几十里,据说,那是老祖宗从洪洞县老鹳窝搬来以后,带领他的儿孙们栽种的。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我家的老屋连同小山村,活像建在一个巨大的花盆里,四周的大山是花盆的盆沿,漫山遍野的枣树就是盆景。每当枣花开放的时候,阵阵清香就会把你淹埋,让你陶醉,让你飘飘然,就弄不清是在地上还是在天上。中秋节到了,枣子熟了,鲜红的大枣挂满了树梢,压弯了枝头,浓浓的甜香从山坡上、山沟里,从山民的院子里、屋顶上溢出来,熏甜了山,熏甜了水,熏得山外的人们踮着脚尖朝里张望,还不知道他们是多么羡慕那住在巨大的花盆里的人们呢!

  可是,那神奇甜美的地方早已没有了我的家人,只有那几间老屋阒然无声地呆在那里,昭示着这家人家那曾经有过的过去。

  老屋早已老得不像样子了。北屋的屋檐早已塌下一大块,裸露着已朽的椽木;西屋厦架的一根柱脚歪斜在一边,吃力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门窗早已破败,一进院子就可以看见屋里那烟熏火燎过的黑墙。庭院依旧那么窄小,满院的野草告诉人们,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人了。

  小院的东南角曾经栽着一棵桃树,那是我和小姨从山上挖回树苗种在那里的。离开老屋的时候,它已经长的比小姨还高,记得还吃过它结的甜甜的桃子呢!如今,只有几棵野蒿愣愣地竖在那里,早已不见桃树的踪影。

  北屋的屋檐怎么会塌了呢?不会是因为奶奶坐在那儿搓麻线,坐久了坐塌的吧?村里人都知道,奶奶的麻线搓得最好。奶奶成年累月给人家搓麻线,只为了换钱养家糊口。那时,她就坐在北屋的那屋檐上。黄澄澄的麻丝在她怀里跳跃,而后从她灵巧的手里穿过,顿时变成又细又匀的麻线,麻线从屋檐边垂下来,一点一点地慢慢变长,微风吹来,麻线便轻轻地飘荡,一直飘到地上。后来,奶奶走了,走的时候,还念念不忘谁家的麻线她还没给人家做完呢。

  屋里墙壁原本也没有那么黑,西屋的墙上还挂过我儿时的照片哩。那是我一岁多时的相片,刚解放那个年代照张相片多么不容易,可后来把它弄丢了,我因此遗憾终生。

  我十一岁那年曾经回来过一次。那些年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学校一放假,就回舅舅家来,为了吃一顿饱饭。

  有一天,忽然非常想回老屋看看,于是在大表哥陪伴下,翻过巍峨的崇山,越过村边的清水河,走进老屋的小院。只见老屋北屋顶上浓烟滚滚,有咳嗽声从院里传出,唬了我们一大跳。急忙跑进去一看,只见一个妇女正坐在灶旁烧火做饭。刚割下的湿湿的茅草塞进灶膛,不冒火,只冒烟。

  “你们是谁?”那妇女厉声质问。

  “我是这老屋的主人,这屋子是我们家的。”我平静地说。

  “你家的屋子?这家人早死光了。”

  “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住到这里来?”这是大表哥的问话,我早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五保户,你管得着吗?”说完又去往灶膛添塞湿茅草,一股浓烟又窜了出来,呛得人喘不出气,睁不开眼。

  真想上去把灶台掀翻,可大表哥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走了,我离开了老屋,可我知道,那老屋只有越熏越黑了,而我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我的心被黄连塞满。可怜那渗透着祖宗几代人体温的墙壁啊,就这么给毁掉了。

  老屋小院大门外曾经生长着一棵古槐,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种在这里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活了有多少年了。山村最年长的老人也只是听他的爷爷说过,他爷爷的爷爷曾带着他们在古槐树下捉迷藏。

  古槐的树干粗的几个人合抱不过来,硕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五月槐花盛开的时候,洁白的槐花,一串串,一簇簇,挂满树梢。暖暖的风儿吹来,清清香气随风飘去,飘满山沟,飘满山村,飘满各家各户。

  奶奶说,这棵古槐是我们家的神仙,有它在,吉祥万年。

  有一年秋天,老屋里传出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我们家生了个儿子,奶奶有了孙子。满月那天,奶奶抱着他,去拜见大槐树,从此,这个婴儿也就有了他一直沿用至今惟一的名字,这个婴儿,就是我。

  后来,古槐没有了,没有人确切记得它是哪一年没有的。

  蓬蓬勃勃、充满生机的古槐,突然干枯,没了嫩叶,没了新枝条,没了树冠,不久,粗大的`树身也进了烧酒的炉灶。

  然而,我还在,吉祥还在。

  老屋还没有倒塌,虽然摇摇欲坠。垮了的山墙还能再垒,塌了的屋檐还能再修,斜了的柱子还能扶直。

  我想,它是不会倒塌的。

  有一天,陪妈妈坐着聊天。妈妈今年已经八十三岁,可她身体硬朗,头脑清楚,记忆力很好。说起我们家的老屋,她那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噙着泪花。

  她不会忘记,给地主放羊的爷爷被人家打折了腰,躺在老屋的炕上半年不能下地,倔强的父亲抄起镢头去给爷爷报仇,被人家逼得远走他乡;

  她不会忘记,去抗日的父亲带领他的小分队跟鬼子在大山里战斗、周旋,那老屋成了他们的秘密联络点;

  她不会忘记,翻了身的穷人分到了地,分到了房,她邀几个姐妹来老屋欢庆歌唱;

  她不会忘记,她的儿子刚会走路,就去帮奶奶收拾灶台,高兴的奶奶合不拢嘴,见人就夸:“我那孙子长大一定有出息!”

  她不会忘记,苦了一辈子的爷爷奶奶,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刚刚解放两位老人就生了病,不久就离开了人世,永远离开了老屋。

  “把老屋买回来吧。”我试探着建议。

  “该买回来,是该买回来。”妈妈眼睛直直的,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可谁去住呢?”

  真的没有人去住。弟兄们都在城里工作,妈妈又随我们居住,谁没事往大山的褶皱里钻呢?

  然而,我还是决心把老屋买回来,不为别的,只为不让它——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