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男人散文
趁着午后余暇,我坐在沙发椅上轻轻放下一本方伏案读罢的杂志;一缕难以抗拒的倦意便首先于眼部油然萌生,随即,这讨厌的精神病毒便飞速地在自己周身上下蔓延拓展开来。
本想是打算靠椅背合眼休憩的我,抬眼突见他时,他唇角正微微漾笑,同时也在静静地端详着我。令人感到十分惊讶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就坐于对面一张沙发椅,同我一样的姿势,悠悠然,翘着二郎腿。
当下这位向我看过来的男人,笑的很是矜持,含蓄,内敛,一副令我憎恶鄙夷的道貌岸然相。他瞧我的神情,像是在做慎密打量,沉凝间,好似想立即蹿入我内心世界,读我,解我,破我,一窥他自己未知的究竟。
坐在对面的狡猾男人,故作这副友善笑颜,大概是要向我证明他目前生活处境的幸福和洒脱。但尽管他煞费苦心修缮,绞尽脑汁掩饰,亦终究难以逃脱我锐利眼睛的发现——
他瘦削脸颊,白净明朗,却毫无肉感。虽系棱角分明,但仍可轻而易举察觉出其内隐含着苍白软弱的颓废。大约是由于烟酒过量,他恁是努力抖擞自己精神,也明显呈露给我那一种让人心情不舒服的萎靡——
这个精神颓废、萎靡不振的男子,其实已是疲惫的昏昏欲睡,还如此这般地强颜欢笑,简直是既滑稽又可怜呢!我自言自语喃喃说道,随之,便轻蔑地笑了。
听到我的话,对面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脸上掠过一抹促狭的笑容——
这才看清,原来他的眸子并不晦暗,黑瞳澄澈,目光炯炯。但稍后,我便自那双明亮眸子品味出了孤独,怅然,幽怨,凄凉,混合多种消极滋味。这类元素致使他方才闪烁的双眼,瞬然便有些黯淡了。
但同时我也在男人顷刻黯然失色的眸眼内,洞悉了一道刹那掠过的光芒。这道光蕴藉着灵感的智慧,亦或是爱的`光辉。很显然,他眼波饱含春情。因此定是一个贪婪女性美体,擅惹怀春女子意乱情迷的男人。
我为此刻从他眼神中捕捉的惊人发现,感到非常诧异;愕然间,又禁不住暗暗发噱——
你这个老树抽枝勃芽的家伙,真乃色心不死。假装正经不好色,故做潇洒不恋情,驿动的骨子里则骚劲十足,渴望获得浪漫旖旎的爱情呢!老大,你瞅瞅自己那一张老脸——别活在游园惊梦里了,你不是安徒生童话里的王子!我满是戏谑口吻轻薄调笑他,但内心却陡然觉得这个喜欢幻想的感性男人,有些可爱,有些浪漫,有些天真。
闻听我这放肆调侃,一抹绚烂的绯红羞赧便立马跃上他此际布满尴尬的颜面。同时薄唇翕张,仿佛是在为他自己辩解——
眼前的这个男人确实是老了。苍老到令我俨然已不能从他颜面里追溯寻觅他逝去的童年,那类美好华年,大概是他自己也早就遗忘了。他舒展的眉宇并不缺乏男子汉所应具有的刚毅,但明显吐露着大难不死,历尽劫波后那股沧桑遗恨。所幸他青丝依旧,双鬓无霜,只是发型显然是中年男人的简约样式,而失却了青春脉动的蓬勃。几道清浅皱纹,业已在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安营扎寨,日后行将陆续衍生更多……
见我不是潦草般浮光掠影,而是如此凝重地打量他,这男人也收敛了自己先前的矜持微笑。和我一样,也犹如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于幸得闲暇时,你通常喜欢利用什么方式消遣光阴?瞧他正拢心凝思遐想,我轻声问他。一是出于好奇,二是想打破目前这恍如时间停滞般的死寂。
是这样,我是一个非常喜欢写文章的人。男人闻我问他,一时兴致勃起——不过,我写的文章很粗劣,区区拙笔难登大雅啊!前话方落,他又迅速补充道——
这男人此番话看似诚恳的温良谦恭,但是我自他嘴角微微上翘的得意样,顿觉他的话水分堪足,言不由衷。恰恰相反,这个愚蠢家伙是一个喜好自满的半人半兽。好大喜功的他,当前心里或许正沾沾自喜,暗地为自己那所谓的才情和文笔欣慰,甚至非常有可能是在得意忘形的自豪骄傲呢!
写文章?真正的文章乃是灵魂世界经磨砺后提炼诞生之圣物,神圣无比,不容*,不容玷污。真正的文章是唤醒一个沉睡民族的警钟,开启民智,使之全民不再愚昧,永不麻木。而你这个可恶的卑鄙家伙大言不惭,居然口口声声谓你之“文章”——难道仅仅一堆破转烂瓦,你便说它是金碧辉煌的法国凡尔赛宫吗?因此一大片无痛呻吟,毫无逻辑章法,并非构建在人类精神本原思想上的文字,故是不可随意称之为文章的——
你这个令我嫌恶的家伙,却恰恰正在*文章的神圣,在荒谬地理解祖先赋予你之珍贵的天赋。你该借助生活中发现的人文幕后真谛,书写真正可以称谓为“文章”的名典。运用独特的幻想,和自上帝那里聆听到教诲与召唤,揭露一个民族的悲剧,丑陋,及束缚桎梏这个民族千年的谎言。届时,以期使这个悲哀民族的亿万生灵挣出蒙昧泥塘,寻回人们失去已久的真诚笑容——你知道,这是你的宿命。摒弃你目光短浅的猥琐心态吧,不要再那样无知蠢笨了!
看到眼下我充满义愤填膺,恶言相向,刻薄批判式的一幕,这男人并未显现出局促难堪,或者是激动忐忑的愤怒神色。而且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他此刻神情反倒是更加恬静凝练了。遂即微微颔首,表示对我的指责之辞颇有认同。
孺子可教,绝非那种朽木不可雕也。我促狭地笑了,然后又调笑这男人说,你这家伙以后别总装出那种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知道唯诚可破天下之伪吗?喜擅伪装与说谎的人,自是不会写出真正的文字的。他们只能写出一些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废话连篇的赝品“文章”。
你说的对,这男人说。你说的对,我说。
随后,他便笑了,显得诚恳而不再造作。同时,我也笑了,倦意便由此俱消。于是,我起身离开椅子,打算去卧室取一包香烟。于是,男人也同时抽身离开他的椅子,在明亮镜子里留下一个可能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永远都无法看到的瘦高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