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休息
他把一个女人扔向天空
那女人仍然漂浮在空中
-亚历山大。叶列缅科
我和我的朋友Nan Nan在机场航站楼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突然变得空虚而寂寞,我们的声音也从沉浸在喧嚣和混乱世界中的语气中提取出来,我们的声音似乎响了一段时间。很多之后,我什至听到了她熟悉的呼吸。刚才,仍然是一个黑色的头顶和起伏的人头,波浪形的手臂接连地举起向神秘小屋入口处的机场女孩。就像一个人太好了,死了却没有结婚或厌倦死亡但又没有结婚买大赦。这就像一张证书,抢先检查机票,被允许通过,然后迅速登机,因为担心被飞机掉落并错过了这一历史性时刻。实际上,前后只需十几分钟。
我们不着急。我们甚至有一个镇定的游戏。
镇定是由生活经验组成的,从容面对一切和应对变化的质量不如万楠。她曾经说过,我就像我一生中受惊的小动物,例如在充满陷阱的森林里的一只母鹿。面对杀戮,我要去参加的那场盛宴即将变成一盘美味的母羊,失去了它的侵略性。一只雌狼四面楚歌……然后,考虑了一下,她删除了所有“母亲”一词。她说她不喜欢我所有头衔前面的“母亲”一词。这个词不属于我。这个词有时被世俗的性别偏见与诸如愚蠢,虚弱,消极和无能等贬义词联系起来或等同起来。她说她喜欢我的“兄弟般的姐姐”或“姐妹般的兄弟”的外表,聪明,怪异,迷人。
你先跳,我会跟着你。那个人说,是的,我们在下辈子在一起,别让我找到你。你先跳,我会跟着你。结果,那个女人咬了牙,and了脚,跳下了无底的悬崖。这时,男人像梦一样醒来,俯身低下头,听着女人跌倒的尖叫声。
但是,我无处听不到无底悬崖的声音。仅在山顶上,他就感到害怕,既不敢跳下来,也不敢沿山路退去面对那名女子的父母。在山顶上独自思考之后,利用黑暗,他整夜高兴地哭了。第二天早晨,红色的晨曦在他身旁暖和地散发出来,而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圆形的鸡蛋煎饼。他感到饿了,于是从整夜坐在树上的树根站起来,他的眼睛有一阵漆黑。他感到困倦,然后下山去了,一个人回家。嗨,老兄。 ”
我说:“这很像一个荒诞的戏。”
“问题在于男人经常把生活当作一种游戏,而女人经常把生活当作一种游戏。”她说:“一般来说,两个人竞争,差一个人获胜。这特别适合男女。”
我的朋友南楠(Nan Nan),她的语言具有自然而不可阻挡的艺术品质。她不断抛出的奇怪单词组合常常使我感慨万千,并觉得我自己的单词是徒劳的。手表的唇上只配上一只只能吃东西的美丽无用的红色蠕虫。
当我们不在一起时,我可以收到她长长而又非常美丽的信。她曾经在信中说:“我现在坐下来给您写信。这有点像一个老人在写回忆录。我完善了自己的生活和经验,试图让您更清楚地告诉您,这有点像家庭主妇唯一不容易做的事情就是我的热情。在这个年龄,而且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一直生活着学会与旧事物联系在一起(实际上,南楠只有三十多岁,她只是想炫耀比我小四岁的我面前的岁月变迁)...我一直想在这座山区城市的河边买一间木屋,当你来到时,我们悠闲地听着海浪和水,俯瞰着荒芜的山峦和光秃的山脊,那是一个安静的日子,就像水一样……”在信的结尾,山南非常ing。我表达了一些半开玩笑和半认真的感觉,但后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跟上两个词:“牙齿掉下来!”消除,淡化和嘲笑她最后的酸味话语。 “掉牙”让我暗自笑了很久。我似乎看到她纤细的手指在纸上优雅地滑动,指尖点缀着挥之不去的艺术感。
很多次,我们根本不说话,言语以沉默的方式相互交流,对话仍然神秘地存在。对于有敏锐心灵的人来说,话语不一定是通过声音传达的。
记住埃莉。维塞尔在《卡西迪学校的庆祝活动》中提到,两个被时空隔开的人也可以互相理解。一个人问了一个问题,过了一段时间,另一个离她很远的人也问了一个问题,但她没想到她的问题就是第一个人的问题的答案。
这时,机场大厅里的人流正慢慢进入舱门,空气逐渐变得空旷而疏松。
殒nan转身斜视着我。她的脸总是能够巧妙地融合冷酷与温柔,沧桑与天真这两种相互排斥的特质。她转过头看着我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刚离开屋子之前洗过的栗子短发,蓬松,从她的脸颊上跳了起来,就像充满活力的草一样,从她的脑海里跳出来,习惯了狂放的思维。
眉毛微微皱起眉头,白皙的脸上闪烁着她独特的冷漠兴奋。没有口红的嘴唇显示出少许贫血。长而松弛的腿,伸入浅棕色牛仔裤,向与凝视相反的一侧伸出;她抬起长而干净的手指,抚摸着她从来没有化妆过的空脸,好像在刷灰尘。虚尘。她的常规习惯运动之一。
我的朋友与我曾经在维多利亚沙漠的一个部落中遇到的一位女性领袖非常相似。这位女性领袖英俊,侠义,冷酷,她的鲜血正向着她的姐妹们涌动。同情和情感燃烧时会带有某种深层次的仇恨,既有种族仇恨,也有性别仇恨。
与女*相比,万南的脸在现代化文明城市中更加高贵,沉稳和生活痕迹。她斜眼斜视着,长着眼睛凝视着我。我对这个表达非常熟悉,但是我仍然不确定。深层的内在含义,因为它已经出现在许多不同的语言和情感氛围中。
有一次,一位官员隆重地主张全国的妇女应该穿旗袍。这种具有美丽腰部的典型宝藏确实以极大的杀伤力摧毁了国内外所有男性的眼睛,并震撼了他们的心灵。但是这种主动行动已将整个街道上的旗袍变成一种工具。那天,南南和我站在远离N市的南部国家的河边,看着肮脏的浑水。我们脚下的泥土伸进我们的心,灰色的天空和灰色的水笼罩着我们忧郁。那天,万楠narrow起眼睛看着我好久,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河面。到了黄昏,夕阳将起泡的水面染成半河半河。 Nan Nan的思想似乎被无意识地停在了河的平原上,似乎藏在一些重要的事务中。
她对自己淡淡地说道:“性别意识的减弱应该说是人类文明的进步。我们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个女人。有些男人总是独自阻止我们的性别。在前面,做出看起来对女性尊重的样子,实际上,这背后隐藏着阴险的意图,那就是将女性放下架子,同时冷静下来,而不是根据常识,这种性别敌对行为特别小心地掩盖了。有时会隐藏来自先天或后天的性行为,以至于他甚至都不知道。性是未来人类最大的战斗。”
我说:“您不认为这个意图的背后是对女性的恐惧吗?” “当然有这种心理,只有最优秀的男人才敢与好女人交朋友。一般的男人只敢发现女人是妻子还是情人。”山南说。
“天啊。”
山南说:“包括男人们在讨论女性作家或艺术家的作品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她们只看到她们中最女性化的一面,性别立场,他不在乎。男人在评论法国女作家弗朗索瓦·萨根(François。Sagan)时说,可怜的老弗朗索瓦·萨根(François。Sagan)现在已经老了,无法跟上当前的文*流和冉冉升起的新星。从表面上看,她在美国的经历就像中世纪那些美女的生活:十四岁时盛开的花朵,十五岁时摘下来,三十岁时褪色,四十岁时起皱纹。后来,有一个女人给她拔牙虚构了一位名叫François。Sagan的男作家,并对他做出了回应。她说,可怜的老François。Sagan ...从表面上看,他在美国的经历就像中世纪的经历。 :十四岁时手淫,十五岁时初次尝试三十岁,四十岁的前列腺炎……这是男女之间的裂痕。”
她的话就像那把看不见的刀,那一天急剧地漂浮在河岸上。
我的朋友于楠是一位杰出而敏锐的艺术评论家。
在这一天,我们靠在河边潮湿的石头上,每支点燃一支烟。后来,几缕铅灰色的雷云飘过我们的头顶,南南陡峭的白色脸颊上落下一阵凉雨。我举起左手,用食指尖指关节钩住雨滴。
一般来说,女性需要保持身体上的距离,就像男人在一起时一样,她们需要保持自己的个人感受的很小一部分。但是,该距离随着相互亲密程度的减小而减小。从我的个人经验来看,我认为在男女之间的无限差异中,这种差异尤为突出。妇女更容易彼此接近并变得亲密的性别群体。
我告诉南楠,在我住的三十年中,我听过只有两个最漂亮的头衔:一个是我的老情人,他是画家,他曾公开称我为“戴兄弟”(我叫戴儿) );另一个是我的前夫在给我的一封信中称我为“我的小女人”,但被我误读为“我的小母狗”。我立即挂断电话,告诉他我对“我的小母狗”这个词有多喜欢,他立即更正说,他实际上是在称前妻为“我的小母狗”,而不是“我的小母狗”。
于楠舒舒服服地笑了笑,将香烟从手指间移到我的嘴唇上。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尝着我们宝贵的友谊。
然后,我抬头看着她。然后我看到她的脸,ted着眼睛凝视着我。她的乳白色脖子和栗色的深色短发在傍晚的微风中吹散,也凝视着我。 。
那天,我们熄灭了香烟,已经是晚上了。黑色的雨云打乱了我们原本在河边野餐的计划。青曼的雨滴轻柔地滑在我们的风舞服和光滑的额头上,我们的大顶相互欢呼。
于楠说:“你知道吗,我们的额头看起来很相似。”
我用手抚摸着额头,说道:“这个地方是我们思想的前沿,是我们复杂的精神大厦的门口,所以无论是在内部还是内部,都是五彩缤纷的彩虹还是破碎的蜘蛛网,恐怕您的结构类似于我。”
殒楠扶着我的肩膀,同意了。
然后,她抬头看着雨天,说:“好,今天这“前廊”和“薄荷”的晚餐将在这里结束,它将永远无法吞噬我们的胃,我们现在去吃最诱人的食物人们的愿望好不好?”
如果您衡量一个人是否通过爱食物来热爱生活,那么我真的不能被视为一个坚强的生活爱好者。我想不出任何让我流连忘返的食物,就像我想念某个人一样。
在饮食方面,于楠比我更感兴趣并且更擅长于饮食。她的肚子总是很受启发。当她遇到适合自己口味的食物(例如面条)时,只要吃到肚子里的面条,她的话就会变得很清晰。 ,绵延不绝。
我的朋友于楠比我更热爱生活。
殒南说:“我们去吃这个河边山区城市最有特色的火锅,好吗?它像梦一样辣,红色像最强烈的爱。”
然后,于楠握住了我的一只手,他们自然地钩在一起,一起滑入她温暖的口袋。
我们走向路堤减弱的钓鱼灯。
此刻,我和南楠将把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波音747带回北方老城N市。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内,我们将离开长江以南的南南雨山城。
在这个雾蒙蒙的小河边小镇上,阳光普照,高低曲折的小径总是引诱我无方向的脚步到河边,使我背着遮阳篷船,而警报器悠闲的河边已经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仿佛我来到了东部的大雾中等待某人。
坦白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否在等待有人来。回顾过去,我实际上一直在等待我生活的三十年。我早年曾希望这个致命的男人一定是一个聪明,英俊,温柔的男人。后来,我放弃了性别要求。我以为,作为一个女人,我只能或必须期待一个男人。为了在这个对抗的世界中生存,这无非是几千年来传承的习惯和强制性习惯。女人必须选择男人加入“多数”才能成为“正常人”,这是一个选择,别无选择。我不这么认为。我更喜欢将一个人的性别置于他(她)的素质后面。我不再关心男人和女人的性别,也不再关心处于“少数群体”中,我也不认为这是“异常的”。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亲和力不仅体现在男女之间的关系上,而且实际上是一种活力潜力,在我们的女人之间已经被长期抛弃(这种变化是基于我对人类的系统研究在经历了多种可能性和性别带来的复杂原始潜能之后,我访问了澳大利亚和欧洲的一些现代文明古国之后发生了这种情况,但是他(她)一定是致命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知道这是一种命运,所以我不能刻意。也许有一天突然什么都不想要的时候到了。
就像七天前,当我飞往这座河畔山区城市时,我与美国前总统尼克松之间的关系突然在机舱中形成。
当然,我来江南市是要找一个人的-我的朋友山南。我们通过谈判建立了一个真正的不存在长途电话的妇女协会。我们从不宣传任何“女权主义”或“女权主义”的迹象。我们追求真正的性别平等,变性意识,并渴望打破长期以来的纯洁。生活,文化和艺术的规范和准则支配着人类为这个世界而建造的世界。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被动地接受并适应人们认为理所当然的规则。我们从来没有自己的女性规则。我们的形象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是从男性文学艺术家的强硬姿态中雕刻出来的。形象,我们的精神历史和精神历史是由男性“女性问题”专家构建的。为了在既定的权力规范中取得成功,一些妇女努力迎合男性观念中的“女性意识”。当我和南楠谈到这个问题时,我们为同胞和姐妹们深表遗憾。
在长途电话中,南楠说,一些女画家朋友建议协会的名称为“第二性”。但是,我和山南都认为这不好。毫无疑问,这是公认的准则,即男人是第一性。我们讨论了这个问题,并最终达成协议,将这个妇女协会称为“残破”。
我与尼克松的关系是,当我七天前叛逃到珀南计划“突围”时,登机后不久就突然发生了。
那时,当我找到座位17A时,我筋疲力尽。尽管飞机正在地面跑道上滑行并且我没有升上天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太阳快要到了,我有点头晕。我蹲在座位上,想念我即将见到的死去的楠。我以为她静静地坐在五里河边缘的两层楼高的建筑里,面对百叶窗,河水的沉睡微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开着的窗户淹没了房间,在房间里徘徊,天花板似乎很低。墙上挂着一个老式的时钟。她仍然懒得像以前那样缠绕它,仿佛她不相信时间和未来。她喜欢让自己的生活散漫和悠闲。我想象着她坐在房间里,平静地散发出靛蓝色的烟味,不受干扰,想象着她苍白的脸蛋和她敏锐的眼睛深处的沧桑,这种平静和平静的模态构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无论在那里,周围的男人和女人包围着她时,就像开朗的小马一样温柔温顺。
这时,空姐过来了,也许是因为我的脸难看,她问我是否不舒服,我说还可以。然后她递给我一张报纸,叫做《人民日报》。这种报纸关心和报道的事情通常更为重要。我每天总是搜寻很多小报以供阅读。这些小报就像我喜欢吃的变黑的全麦面包,满足了我的苍白思想。
这有点像我的生活,总是一个人走在安静的角落,没有沸腾的潮流。与我孤独是最舒适,最深刻的情感方式。它几乎变成了我生命中无法替代的血型。它与我同在,与我和平相处。
我把空姐给我的报纸扔在了我旁边的空座位上,放松并闭上了眼睛,休息了。飞机在跑道上滚动和啸叫,所以我沉浸在从头到脚深深的友谊的震颤中。然后,我睁开眼睛,按下右手把手上的黑色按钮,试图向后倾斜椅背,以尽可能地放松脊椎,这是长期专业需求所致。
当我将视线降低到右下角的那一刻,我瞥见了《人民日报》,一连串醒目的黑色字幕“祝贺美国前总统尼克松逝世”。
我与尼克松的关系实际上只是我与尼克松时间之间的关系。当我突然看到尼克松的三个词时,我看到的实际上是我童年的幼稚,悲伤,薄弱和无辜的生活。在一个带有深色栗色窗框和小麦白窗纸的老式大房子里,坐在父亲在红色时代的绝望和愤怒的凝视中,这种凝视阻挡了我嘴里幼稚的花朵的声音。我看到这个小女孩在一个荒芜的梦中抱着她瘦瘦的,摇摇欲坠的膝盖,双手张开,恐惧,她干燥而棕褐色的头发像狂风中的麦田,她无法梳理头发,正在等待母亲回家 。她在屏风门外的宽阔的门廊上等着,在院子里黑暗而破损的木门前等着。大麻晾衣绳在她身后徘徊,无助的猫耐心地在空旷的院子里漫步。夏日傍晚的微风轻拂着她的脖子,像大麻一样。她像一只试图越过马路的小狗向东和向西看,然后冲到巷子对面的高大白色石头。她高高地站着,以便一分钟前可以惊奇地看到她的母亲。在图中的方向。没有母亲的家不是家,没有女人的家不是家,这个小女孩也不是女人。早在尼克松时代,女人就已经在我心中建立。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光彩。当男人发脾气时,会有一个女人像牛一样默默忍受。他们就像我童年院子里的梨树。他们都被沉重的晾衣绳绑住了。他们每天都忍受屈辱,但仍然绽放着甜美温暖的梨花。
那天,我拿起了我旁边的《人民日报》,心中所反映的是童年时代的黑白摩擦。然后,我把报纸放在一边,打算把遥远的过去放在一起。
我转过头,看着望轩窗外的蓝天和白云。云层悠闲地像巨大的白兔子一样嬉戏。太阳非常明亮,光是金色的,翅膀像弦一样柔和地摇动,成群的银铃般的嗡嗡声随处翩翩起舞……“东风吹来,鼓声在战斗,谁怕“现在世界上是谁?不是人们害怕美国皇帝,而是美国皇帝害怕人民……”我和童年小学的幼儿的声音混在一起。跟随尼克松(Nixon)访问中国的一些洋基人愉快地听了我们的声音,但他们听不懂歌词。之后,他们走上前来接我们,一步步地亲吻我们的脸颊……身体有些发抖,我从轩窗上撤下了眼睛。
我内心说,再见,尼克松,再见!
看来我的旅行是要在飞机上告别尼克松。在天上的天堂之门。
当我旅行时,周围的人都不会和你说话,这是最大的美丽。现在,我将有一百一十分钟等人。
与山南有关的美好回忆,这真是太好了。如果我可以放松并独自一人,那么我想每两三个小时服用一剂成运宁,这样我的生命将永远在空中飞翔。
我相信偶然和命运。我相信我和我的朋友Nan Nan之间的姐妹情不亚于爱情的品质。
这时,我和陈楠平静地坐在候车大厅。我们将从这个低矮的山腰盆地飞往我的故乡N城市。我们不着急,不想混在荆棘丛中。灰色和灰色的秋天的人群蜂拥而至,不想把我们的脚踝埋在前后摆着一袋胖耳朵的行李下,放在空荡荡的啤酒罐里,可口可乐纸被扔掉了。杯子。我们计划在飞机起飞前十分钟登上机舱。
我对山南说,我想去洗手间。我不习惯在空中使用浴室。离神太近了对于人类事务,无论是我们的女人还是男人,最好都遇到与性器官有关的问题。在地球上解决它,因为上帝是无性别的,我们不想骚扰他人。
殒南大笑起来,象牙般整洁而密集的牙齿像一排排光滑的小石墙一样悠闲地张开,使从那里滑落的每一个笑声都像银一样闪闪发光。
我的朋友于楠天生就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一个享乐主义者,显得安静而孤独。她并不总是被像我这样的想法所缠住,将自己的精神推向一个绝望的边缘,一种情感的顶峰,我总是顽固地顽固地煽动我的脚步,直到死胡同。勇往直前。
殒南她经常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左右注视。即使在天空肮脏以至于天空失去蓝色的商业领域,她也可以平静地用覆盖着敏感小提琴音乐的手,那些专门用来数钞票或操纵印章的胖手也屏住了呼吸,保持喉咙干燥,然后站在阳光下,有空间吞下世界上最冷的现实。
但是当你转身时,仍然可以看到她轻松而迷人的风格。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我,无论是在她茶棕色的家乡,还是在阳光充斥着功利主义的刚性N城市中,她对我说:“我们之间确实是一场火柴,一场火柴在天堂。”
但是我知道,在艰苦而现实的生活中,我没有她那样灵活。
这时,她正倚靠在冷蓝色终端的椅子背上,表情比平时更严肃。她柔和,清晰,像水一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我的眼睛上,试图穿过它,撞到我昏昏欲睡的思想网络中的一声又一声,她似乎最能抓住自己的头。在深处有些转瞬即逝的想法,或者摆脱了某种纠结但不应该存在的问题。
我以为她在流浪,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就去洗手间。
我喜欢走路的腿已经好多年了,就像两棵悠闲灵活的丁香树一样,既休闲又稳定。有时候,我对它的依赖远胜于对我的头部的依赖,因为它常常会取代我的思想,并总结出“没有前沿...”或“支持是另一种前进的方式,后退是广阔的天空“ 真相。当我的一只脚刚好在光滑的冰原上迈出了谨慎而谨慎的一步时。 Nan Nan的低沉嗓音压过我的背,将它压在我的脊椎上:“嘿,...”我转过身来。
我看到山南的眼睛可能被午后明媚的阳光刺穿。天空中飞扬的灰尘透过巨大的玻璃窗闪耀,在她的眼睛上投射出波光粼粼的水纹。栗黑色的眼睛闪耀着琥珀色的透明光。
“什么?”我说。
她瘦弱的脸上充满了镇定的激情,“你不知道你是上帝吗?”她说。
“你什么意思?”我无法用多种语义把握这个模糊的句子。
“你不认为我们在一起吗,似乎再也没有性别。那个问题……”她停顿了一下,“那个问题……似乎已经降级为一个不重要的位置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好吧,”我笑着说,“然后为我们没有性别的角色加油!”
讲话后,我仍然转过身去,走向洗手间。
当我跟着一个女人穿着皮短裤的女人,那条大腿几乎裸露在外的浴室时,我看到两条白色和绚丽的大腿在这个寒冷多风的冬天特别令人眼花,乱,好像两条坚固的筷子站在地上并自己动起来。我想起香港歌手梅艳芳(Anita Mui),身穿半裙,风情万种。在救灾演出的音乐会上,她自恋(自摸)的性感舞蹈风格不仅使当场的所有人大跌眼镜,也使许多人着迷。很多女人。自从梅小姐大腿丰满的舞台以来,我已经看到梅不同年龄和不同年龄的大腿争相在N市的街道上露宿很多次。无论是夏天还是严冬,大腿都不受温度变化的影响,高大的桦树林从容地穿过路边,始终保持极高的评级,使路人头晕目眩。
身穿长裤的女人走过我和余楠的姿势不加斜视之后,我坐在我刚才的椅子上,然后明知地对余楠微笑。
“女人有时候确实是一种可怜的动物。在如此寒冷的日子里,首先为了*的审美乐趣而想到别人太无私。”我说。
“人们是否有自我意识?”于楠说。
“但愿如此。”
这时,播音员小姐打来电话,说:“乘客要去N市,请迅速登机,飞机将要起飞……”卢楠和我检查了我们的手表,那是四分之一钟。出发时间前一个小时。
我们站起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前面和后面什么都没有,而刚才一直徘徊的人群在眨眼间消失了。山楠将两个最重的背包放在肩shoulder骨上,在地板上放了一个轻便的旅行袋。然后,她带着懒惰,傲慢但总是准备充分的细脚趾指着旅行袋,“在这里,拿走。”
在我有时间*她的不公平分配计划之前,她已经走向孵化场。
她一边用力掮着重重的行李往前走,一边回过头来对我说,“我们这种女人,有成熟而明晰的头脑和追求,又有应付具体的现实生活的能力,还有什么样的男人能要我们呢?我们只会让他们感到自己并不很强大,甚至使他们压抑自卑。哪个男人愿意自找这份感觉呢?”
这时的候机厅里除了我和殒楠已空无一人,玻璃窗反射着午日刺目的白光,像一堵冰墙那么冷漠。殒楠的话烟雾似的在这空洞的大厅里撞击出一股古怪的故意。
我一边追上她,一边说,“有头脑和才能的男人,大多以自我为中心,他们早已把生活看透,他们找女人,要一个家,得围绕着他的事业规划和生活前景旋转,所以,他们很清楚,找那种肯于放弃自己或放弃自己一大部分的女人、甚至压根就没有过自己的女人,才能围绕着他旋转。生活嘛,还是和没有深度的女人在一起比较轻松。你没看到吗,现在连最新潮的文学批评家都拣没有深度的女作家作品来写,招牌是‘拒绝深度’。
”
“这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殒楠用她那骨节突出的手腕在行李带上吃力地拉了拉,“我想不出女人除了生孩子,还有哪件事非离不开男人不可。几乎所有的事我们都可以自己解决,不是吗?就是生孩子,我们女人只要有自己的卵巢就行了,科学发展到今天,己足以让每一个有卵巢的女人生育自已的孩子。”
“什么!”
我和殒楠步履蹒跚,一唱一和,玩笑得十分开心。
我们接受现实。
世界要我们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
……她们是躯壳,他们是头脑;她们是陪衬,他们是主干;她们是空洞的容器角落里的泥盆,他们是栋梁之树;她们的腿就是他们的腿,他们是驯马的骑手;他们把项链戴在她们的脖颈上,她们把*和梦想系在他们的皮带上;她们像小鸟在他们的怀里衔草筑巢,他们把笼子套在她们的脚踝上;她们的力量是危险的信号,他们的力量是用来挡风的垣墙……当我和殒楠终于跌坐在机舱座位里的时候,我们已是气喘嘘嘘,微汗涔涔。
殒楠说,“这次北上,看来要离开家乡很长一段时间喽。”
明显地,刚才弥漫在她眼中的闪闪发光的欢快消散了。
空中小姐已经开始检查乘客的安全带了,飞机马上就要起飞。殒楠向舷窗外望了望,仿佛在用目光和这座冬雨绵绵的山城告别。
殒南再一次提到了家乡,我的朋友是个家乡情结浓郁的女人。
这一点令我十分羡慕和感动。我从来没有家乡感,无论我在自己常年生活的N城,还是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感到断梗飘蓬身处异乡,没有哪一条光滑如丝的街道在脚下鸣响记忆,没有哪一株苍老的栗树或橡树摇醒往昔,没有哪一幢幽香清馨的红房子能够熔化已经凉却的梦境……我的家乡随着某种情感的移动而到处漂泊,它只不过是一个为自己寻找理由的假想物,一个自欺欺人的大幻想。它是一瓶珍藏久远的爱情牌香水,随着年龄和经验的与日俱增而挥发殆荆它是内心中无望地守候着的一个人……实际上,几天来,在那座雾气迷蒙的山城,我的目光一直没有停止寻索一幢木头的或者石头的房子。在菜圃和花园前围起一圈篱栅,白色的躺椅懒懒散散的横卧在门前。就在赭红的斜坡土岗上,在水声低潺的江边。
在殒南的家乡,我见到零零落落的一些可爱的小房子,它们星星散散布撒在树木葱笼的半山腰或者山峦顶端,褐色的土坡小路绵延而下,伸向每一扇玩具似的永远敞开的住家的窗子,苗条而悠闲的狗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漫步,在弯斜的栗树枝旁很有耐心地观赏日落。我甚至听到了那小房子里飘出来的收音机的乐声,看到灰白的墙壁上摇曳的婆娑叶影,仿佛那乐声正是从墙壁上模糊不清的枝蔓影像上边飘下来驶向我的。
这首叫做“美梦”的潘笛(排萧)的乐声,曾被我无数次地描摩,这声音像我的爱人一样致命。它发源于这个世界上西半球的另一个雾都,一座暗红色的两层小楼的老式房宅里。我曾在西半球的那一个雾都里体验过这种声音,不知为什么这声音好像专门是为了击垮我坚韧的理性而存在的,整个欧洲的绵绵阴雨都涌进了我的眼眶,流啊流啊流不完。现在,这声音仿佛变成了一个隐形的伤感歌手,踏着月亮,沿着发丝般绵延不绝的纬线,翩跹而来,穿梭到东半球的这一个雾都来。
在殒楠的家乡,我无数次想象自己就住在半山腰上某一幢孤零零的房子里。在这异乡的南国小城,关上房门与敞开房门都一样,反正没人认识我,我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从远方来落户的山弯里的闲妇,一个安静无事的来这里养老的年轻寡妇。当然,我的朋友殒楠最好也能住在与我毗邻相连的不太远也不要太近的另一座山坡上。我们可以经常一起喝下午茶,一起吃没有施过化肥的新鲜水果。更多的时候,我会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读读书,写写字,远离我生活的那座北方的沸沸扬扬的N城,一座人情的沙漠和功名的竞技常“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里将是无限的安宁。
我和殒楠曾去过一次这座江边小城的名胜古迹佛山,在佛山我们忽然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诞又十分虔诚的念头——去瞻仰烈士陵园渣滓洞,看看江姐的遗容和信仰。那一天,我们穿过那座被一位已故的诗人朋友描写过的有着“很凉的云”的歌乐山,心里非常凄楚和混乱,如今是人亡诗在,我却已不愿再翻看那沾满淋淋鲜血的诗篇。那双握着男人的利物——斧头砍向自己的女人的双手,如同一杆旗帜,挑起的其实并不只是众说纷坛的诸如个性、心理之类的争端,而更多的是长久以来男性主义泛滥成灾的性别之战的宣言,也是唤醒我们沉睡不醒的女性意识的一声叫喊。
在渣滓洞,在墙垣高耸陡峭的院落里,我看见蓝灰的凋壁上赫然写着,“青春一去不复还细细想想”,“认明此时与此地切莫执迷!”当时*留下的白色大字,把我和殒楠震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们忽然发现我们清晰的头脑已摆不清楚人性与正义的辩证关系,弄不清楚“可敬”与“可笑”这两个一字之差却相距万里的语词怎么会在今天变得仅一步之遥。心里乱七八糟。但是,我和我的朋友一致认为江姐许云峰们是幸福的,拥有一种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什么而活过的人(比如信仰),无疑是幸福的。现代人是多么的可怜。
记得那一天,我们刚一走出那冷色调的渣滓洞,殒楠便甩掉一身想不明白的滞重,恢复了她原来的幽默与顽皮,脚步也随之变得羚羊般轻盈。而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思想的死胡同里抽不出身。殒楠说,其实她喜欢的是甫志高做的一件事:他被捕前组织上已经告诉他敌人正暗中包围着他的家,劝他不要回去落入虎口。可是,他不放心他的女人,他刚刚用省下的钱为他的女人买了一包牛肉干,他要回去送给她。他不顾一切回家看她,结果被捕。
殒楠玩笑地说,“我若是男人:肯定就是甫志高这种痴情男人,没什么大出息。”
“哎哎,别这么糟蹋自己行不行。你若是甫志高,就别想再与我一起出现在N城了。”
我的朋友殒楠经常问我,她若是一个男人,我会不会嫁给她?
“当然,”我说,“不过,你最好带着一些钱再来找我。物质是精神的基础,否则你拿什么向我抒情呢?甫志高的那一包牛肉干吗,可是……”“如果我没有很多钱呢?”
“那……我就去想办法去挣,爱情需要某种情调来喂养,而情调需要一些金钱来喂养,顺理成章。有些人是这么想但不敢这么说;有些人是没办法,所以不敢这么说,久而久之也就不这么想了。”
“蔼—原来是这样。”
我的朋友做出如梦初醒的样子。
飞往N城的飞机已像硕大的笨鸟在跑道上滑翔。我和殒楠经过一上午的整理行装以及赶赴机场的奔波,这会儿都感到倦意袭来。
“上帝保佑!”殒楠从家乡的湿漉漉的机场草坪上拉回目光,她的会说话的褐色眼睛似乎安静下来,迷迷朦朦。
“保佑什么?”我问。
“让我们平安。”
她从椅把扶手上抽回一只手,放在挨着我的那一侧肩上。
殒楠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大约是1969年的7月,美国太空人阿姆斯特朗驾驶太空船阿波罗十一号进入大空,他一面飞行,一面四下张望,留心观察地球以外的景观。可是,他失望了,灰雾朦朦的太空什么都没有,四下延伸着空洞,无边无际,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帐幕,缀着鬼眼似的繁星,此明彼灭,闪烁不定,令人毛骨悚然,他看不到活的物体和生命的迹象,只有花炮似的流星穿插交错,划空而过,留下几道银色的光弧,闪耀几下便又消失,阿姆斯特朗一面用眷恋的目光了望遥天一角浮动的地球,欣赏着这个橙黄色的橄榄球在浑天涯俟的太空中,载浮载沉,闪闪发光,一面感叹人类的荒唐和愚昧,他们不懂得珍惜反而想尽办法来摧毁自己的家园……我记得,那时候我十岁,这件事诱发了我那浑沌未开的大脑的第一次思想,它使我第一次想到人类是孤独无依的一群,想到未来的生命将与一个疏远而莫测的宇宙独处。”
殒楠的揽在我肩上的手臂使我困意浓浓,瞌睡摇摇晃晃走来。她的话如同铺天盖地的天雨花,在我眼前模糊不清。
“你是打破两次贞操、打破两层意义的处女,才形成的女人,所以你稀有。”我稀里糊涂说。
“一个现代的女性难道不该是如此的吗?”她说。
这时,我已经再也抓不住自己那可以对应她的话的明晰思路了,我的嘴仿佛先于头脑进入了一片寂天寞地的空洞之境,我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不出声响,我感到身边是一团团灯光暗淡的气流,冰激凌一般悠香沁腑的滋味,我昏昏沉沉掉入一团光滑的白色之中。啊天空真大,大得仿佛失去了时间和记忆,身体上的重量都被看不见的缰绳松开了,四周是一片善意而安全的寂静。当我的手指马上就要触摸到那一团凉凉的模糊不清的白颜色时,一扇意想不到的墙垣拦住我的去路,它顺着遥远却又格外近逼的光线驶进我的耳鼓,然后我发现那堵拦路的墙是我肩上的殒楠的声音,我听到殒楠说:“如果还有一分钟,我们即将死去,你会怎样?”她说。
我睁开眼睛,“哪有那么多如果,我拒绝假设。我差不多要睡着了。”
“就回答这一个问题,然后你就睡。”
我想了想,说,“我会告诉你我十分喜欢你,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
“就这个?”
“我会说我很爱你。”
“所有的人死之前都会对别人说我爱你。”殒楠仍不满意。
“那你会怎样?”我问。
殒楠顿住,好像正在她肚子里那个语词的百宝箱中搜寻。
然后:她说,“……我会亲你……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当然,”我说。
“为什么只有男人可以亲吻女人,亲吻你?”
“……活到我们这个份上,的确已没有什么是禁锢了,这是一个玻璃的时代,许多规则肯定会不断地被向前的脚步声哗哗剥剥地捣毁。”
我和殒楠这时都发现这是一个敏感而吃力的话题,于是我们打住,都不再说。
我重新闭上眼睛。
殒楠的话,使我在脑中设制勾画起人类蒙浑初开之时的景象来,我当然不是按照亚当和夏娃所建立的人类第一个早晨这个古老的传说来勾画,这个生生不息的为繁衍而交配的图景,盘踞在人类的头顶已有几千年,众所周知。我在脑中设想的却是另外一幅图景:如果繁衍不是人类结合的唯一目的,亚当也许会觉得和他的兄弟们在一起更容易沟通和默契,夏娃也许会觉得与她的姐妹们在一起更能相互体贴理解,人类的第一个早晨倘若是这种排除功利目的开端,那么沿袭到今天的世界将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机身早已脱离跑道,像一枚轻盈的银灰色太阳从地平线上摇身腾起。我想努力冥想某种未来和远方,正如同回头眺望黑白像片般的记忆,使所有的未来都成为过去。但是,无论我如何用力拉住脑中那根若断若连的线路,都无法把昏昏沉沉的我从越来越多地坍塌而来的一大朵一大朵的白云里拽出。渐渐,我被那些虚幻的白颜色埋没了,我惊惧地踩在云朵之上,张开双膏,像一只危险中的母鸡倒映在白墙上的剪影,脚下踩踏的只是一层虚幻的白纸,它高悬在深渊之上一触即破。一些不连贯的没有次序的事物缤纷而来,我的一只脚终于迈进了一座崭新而离奇的城门。
……忽然间,飞机剧烈地抖动起来,我和殒楠身前小桌子上的雪梨水和几块甜点滑落到地板上,然后它们像一只只气球自动地弹跳,并且附魔般地出了声,似乎在说:快快逃开这里吧,快快逃开这里吧!
我殒楠这时不约而同地看到机舱里所有的暗门和明门统统敞开了,机舱里的人像奔赴金黄的光源一样涌向舱门,惊慌失措地朝无底的下边张望。这时的机舱已成为一座没有前方也没有退路的孤岛,摇摇欲坠地悬挂在高空。
这个局面再一次把我置身于一种庞大的象征中,一种没有往昔故乡的痕迹也没有未来遥远的他乡可以寄身的境地,一种空前而绝后的境地。
殒楠把垂落到额前的一缕拂乱的头发理到耳后,不胜凄凉地说,看来,今天果然就是我们的未日了。
我望着她那件青灰色的衣衫,在四处透风的高空里瑟瑟抖动,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也许,再过一分钟或者半分钟,就会机毁人亡。一切再也不能迟疑。
殒楠用力抓住我的肩,神情严肃地说,我得告诉你一个长久以来的想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是我生活中所见到的最优秀、最合我心意的人,你使我身边所有的男人都黯然失色。
殒楠说完紧紧抱住我。
我大声说,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不然就来不及了……这时,訇然一声弥天撼地的巨响,整个飞机在云中熔化消散,在倒塌了的玫瑰色阳光中坠落或浮升,时间在陷落在消逝。
接着,我便听到我的心跳从我的肋骨间忽悠一下跳离,整个腑腔空空洞洞,我离开了我的肉体。我坠入一条漆黑的隧道,这隧道通向一个强光,我的四周穿梭着一些怪诞的物体,它们拥着我向着一片无法抗拒的洁白的源头奔走,一路上弥响着“时光倒流七十年”悠远的乐声。
终于,我抵达了那个如花似画的光源。
我知道,到达那里时我已死去。
我环顾四周,发现眼前有一片水洼掩映在丛绿之中,那水面清澈透底,明亮如镜,远处望去如一盏银灯,它牢牢地吸住我的脚步向它走去。我俯身朝那镜中凝望,以便证实自己是谁,我高兴地发现我依然是我。
这贮满曙光的水洼,使我意识到此刻已是旭日东升的黎明,由于时间的坍塌与割裂,这个崭新的毫无阴影的早晨对于我显得格外陌生。我没有想到,在人间被黑暗和恐怖渲染得毛骨悚然的死亡,竟是这样一片妖娆芬芳、绿意葱茏、圣洁无暇的地方。
这时,一幢房子仿佛忽然在我的视域内拔地而起,我看到一座殷红色的天堂般美妙的房子矗立在我的眼前。我走到那扇圆拱形的木门前,发现这幢凸起的建筑物墙垣上布满眼睛似的豁口,大大地洞张着,房间的主人仿佛可以从各个角度和侧面窥视外边。我推开木栅栏,敲响了屋门。里边没有回应。
于是,我又推开里边的一扇隐蔽的房门,走进这套房宅的门厅。这里,依然没有人把守,看得出这是一个治安良好的地方。
然后,我见到一阶陡峭的楼梯,上面有些微的声响传下来。我拾级而上,再一次敲响楼上的房门。
仿佛有喧哗的水声伴随着某种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低吟而来。房门忽然一下被打开,一位似曾相识却格外陌生的老妇人伫立在我面前。也许是由于这里距离太阳太近的缘故,她的皮肤呈金黄色,如同秋天的晚风在她的面颊上低徊留恋,缠绕不散,这浑然天成的肤色把她那栗黑的眼珠衬托得闪闪发亮。她脸孔上的褶皱晴朗得像夏日清晨的小路,灰色的头发像一圈坚硬的钢盔,固执地罩在头上。一副麦白色的老花眼镜,把她的眼孔夸张得很大。
老妇人一见到我,立刻像熟识的故人那样迎上前来,颤颤巍巍地拉住我的手,磨磨叨叨地与我搭讪。她温和慈祥地望着我,劝我回到我的肉体中去,劝我不应该留在这块虚幻之地而应该回到人间照顾我的母亲,陪伴我的朋友殒楠。她说,你们要齐心协力,像姐妹一样亲密,像嘴唇与牙齿,头发与梳子,像鞋子与脚,枪膛与子弹,因为只有女人最懂得女人,最怜惜女人。
老女人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像空谷回音盘旋而来,显得有点古怪。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用耳朵倾听,而是用整张脸孔在谛听,在呼吸她的声音。那声音却一点也不模糊,我听得真真切切。
我说,我要找到我的朋友殒楠才可以回去,找到刚刚我们还在一起的那个一瞬之间就杳无踪迹的中午。刚才我们分手得太匆忙,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还没有说出。
老女人说,你有什么事,可以等回去后再说。
我说,我必须现在就告诉她,就这会儿,不然就没有机会了,因为,我虽然有勇气告诉她,但是我的肉体却会随时失去勇气。
是什么事情呢,这样急迫?老女人问。
我说,我要对她说,如果我不能与你一起生活,那么我要你做我最亲密的邻居,因为我不能再忍受孤独无伴的生活。我们要把天下的才女都招揽在一起,我们要姐妹成群。
老女人说,刚才我已见到了她,我已经说服了她,她现在正在回返人间的归程之中。
可是,我凭什么能相信你已见到殒楠,并说服了她呢,我说。
老妇人说,你的朋友穿着一件轻烟似的青灰色衣衫是不是?她的男孩儿似的短发在阳光下穿过如同一只起飞的褐色鸟。她年轻的牙齿闪闪发亮,点燃着她对生活的热情。她细长的手指敏感而灵活得像她的思路,她的指尖可以替代她的头脑独立思考。她的家乡在阴雨的江边,从她的兀立的二层楼的窗口遥望出去,四周是一片铅灰色的瓦砾场,远处的山峦从圆浑的顶部有一条头缝似的笔直小路倾流而下,把浓郁的山地分成两半,一半火红,一半青绿。她出生在1959年9月,一个疯狂而夸张的年分之后,可是她却极为冷静。她喜欢尤瑟纳尔、博尔赫斯以及爱默生的文章。她习惯饮用蒸青绿茶加入菊花,悠悠闲闲地浸润她的有些慢性咽喉炎的嗓子。她吸烟的时候,总是在雪白修长的烟卷上涂抹一层清凉的风油精……我十分惊异老妇人竟说出我的朋友这么多的隐私特征。
我说,我非常愿意相信你,可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时,我已经清楚,还有一大段人间的路程我是非走不可了,我已责无旁贷。
老妇人又说,你沿着你的梦境,就可以退回到原路,回到你和你的朋友本来的地方。
老女人的话,忽然使我明白我原来是在梦中,于是,我开始努力要从梦中挣扎出来。可是,多年的疲倦像积厚的尘埃或渊远的理论,紧紧地缚在我身上,使我清醒不过来。绝望中我想起早年我曾在一本颇为怪诞的书上读到的一段句子,于是,我高声叫道,“……醒来了也没用,无数的沙粒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醒来并不是回到不眠状态,而是回到先前的一个梦。
一梦套一梦,直至无穷,正像沙粒的数目。你将走的回头路没完没了,等你真正清醒时你已经死了……”老妇人说,你不要泄气,当你眼睛打开的时候,天空就会明亮地苏醒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串光亮闪闪的乳白色石珠放进我的衣兜里。她说,这是一种符号,当它们一颗颗单独存在时,与遍地丛生的石子毫无二致,但是倘若把它们串在一起,这些特殊的石子便会闪烁出迥然相异的光彩。
然后,她在我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连声说着,回吧,回吧,回吧。
当我终于挣脱梦境醒来时,我发现自己靠在殒楠的肩上,那肩如同枕头一般柔软。她正在用一只手敲着我的头。
“好了,飞机已经到达N城了。”殒楠说。
我立直身体,左右晃了晃发酸的脖颈,我说,“我正在做梦。一个与你有关的梦。你若是再晚一分钟叫醒我,我就可以见到你了,这是很关键的一次见面。”
“是吗,为什么?”
“因为,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
“太巧了,我叫醒你,正是为了问你一件事。”
“快说,问我什么事?”
“你还是先告诉我你做了一个什么与我有关的梦吧,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我说,“我梦见我们的飞机出了事故。我在天国里遇见一个陌生的老女人,她要我回到我的肉体中去,要我回来照顾我的母亲和陪伴你,她说我们不应该像松散的沙粒抱不成团……”然后,我详细描述了老女人的模样,她的多褶皱的面颊,宽绰的体态,她的引人注目的肤色和头发,她的高山流水一般悠远的嗓音。
忽然,我发现我的朋友泪光闪闪,她的嘴唇由于吃惊或者痛楚而近乎颤抖起来。
我停下来,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殒楠说,那个老女人正是她已经去世十三年的母亲。她说,那时,我和她还不相识。
说着,她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她母亲的黑白相片,这张两寸相片的边角已经枯黄。我惊异万分地看到,相片上的这一个女人,正是我梦中见到的那个女人。
我和殒楠走下飞机悬梯时,已是N城刚刚从朦胧的午睡中醒来的时候。
我们带着江边山城的节奏,一步步缓缓地走进这个城市下午两点钟的阳光。这时,我忽然听到了这个城市那久违了的熟悉又遥远的心跳声,它坚硬而冷漠地扑面而来,我一个踉跄向后闪了一步,本能地感到这个急功近利的声音与我肋骨间跳动的声音再也无法吻合。那是作为一种公共标准的男人的律动和节奏。
殒楠打了个冷颤,从背包里取出一件黑色的长外衣套在身上,并且竖起衣领,通体仿佛都被罩在一层阴影里。“这个城市越发像虚构的一样了,”她说,“缺乏某种真实性的温馨和情调。”
“这个显而易见,你很难想象多年来我一直就是这座大戏台上的一只木偶。”
机场外边的广场扇子似的在我们的脚下一叶一叶敞开,猛烈的阳光如同滂沱而来的白色雨柱耀眼闪烁,使得行色匆匆的人流仿佛都成了曝光度过强的活动像片。
在我视域所及的边缘处,我望到了那座高大耸立的JG大厦,它正在用它那冷漠的玻璃墙泛着幽蓝的寒光。这个参天的半环形的拱式建筑物曾多次被殒楠视为N城的象征。她说那是一种冰箱般凉嗖嗖的质感、不稳定而且颇具颓废特征的铅灰色。她说,穿透它的外表,你所想象的是那里边迷宫似的莫测的走廊、呆滞的门窗以及有回纹装饰的天花扳上余音袅袅地渗漏下来的惨淡的乐声。一种暧昧中而又拒绝的矛盾情绪。
这时,殒楠说,“对了,刚才你说你在梦中找我,要告诉我一件什么事?”
她把头转向了我,栗黑色的眼睛暴露在流动的阳光之下。
她眯着眼睛,仿佛正在用她那密密的睫毛阻挡着我之外的这个城市的一切。
“嗯……这个嘛,”我叹了一声,“你知道我一直感觉不到哪里是家,现在我已放弃再去寻找的念头了,我累了,无论如何这座城市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呼吸、皮肤、内脏和睡眠适应的地方,我的母亲永远敞着家门在等我,这座城市命中注定与我割舍不断。可是……你知道,一个人是否孤独其实并不在于她没有朋友,而恰恰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亲密的朋友,而她的朋友却都在远方……”“你到底要说什么嘛?”
我转过头去看阳光,顺着那刺目的光柱,我看到太阳像一枚孤零零的大银盘在城市的上空悬挂,光影在头顶上的枝叶间流动穿梭,空气透出一股自命不凡的气息。我忽然感到那大片大片的明媚耀眼的光辉不过是把捏碎的阳光人工地拼接起来的粘合物。
我没有转回头来看殒楠,我说,“你……使我感到孤独,在这个城市,我总是一个人……”“难道……你还不是也让我感到如此吗?”
终于,我大声地说(仿佛是对着整个空气在说),“我要你同我一起回家!我需要家乡的感觉,需要有人与我一起面对世界。”
殒楠转过身,眯起她那又大又光亮的栗黑色的眼睛看我,用她那种独特的我早已熟悉的眼神。然后她举起一只手抚了抚脸颊上的尘埃,想象中的尘埃,像是抹去或者开始某种抽象的什么。
殒楠理了理背包,然后腾出一只手牵住手,“好吧,”她说,“我们走。”
我一边用现实的右手()紧紧抓注她伸给我的仿佛是溺水中稻草般的衣袖,一边把我那只天生耽于幻想的左手伸进自己的衣兜。
这时,我那漫不经心的左手在衣兜里猛然触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某种预感使我想起了梦中天国里的老妇人丢在我衣兜里的那串晶莹的石珠。我急忙把那东西拿了出来,由于我的慌张,那东西掉落到地上,我和殒楠惊愕无比地看到一堆洁白的小牙齿似的石珠滚落一地。
我的舌头僵在嘴唇里像一块呆掉的瓦片一样。
1995.3
她高兴地跟我谈论了家里的两只狗。她把那只母狗命名为逗号,另一只公狗叫句号。她说逗号喜欢句号,并且全神贯注地喜欢它。句号也喜欢逗号,但是句号喜欢逗号时,她也关心邻居的母狗。她称那只母狗为冒号。她说,如果有什么我不知道该死的话,那只大胆的公狗敢于靠近结肠,那段时期会从他的情人的逗号中消失,他的嘴发出嘶哑的气息。她说,这一时期的行为至今使结肠没有伴侣。结肠总是在等待和寂寞,好像它总是在提醒并导致下面的危险。
“男人,就是这样,”山南说。 “在我的家乡,有一对彼此相爱的夫妻。由于他们的婚姻遭到父母的反对,他们秘密发誓要在这座山城的最高青石里。跳下山崖,为爱而死。最后一天傍晚,夕阳尚未完全消退,两只手牵着手走在肠子般的山间小道上,两人来到山顶的悬崖上互相拥抱,坐在冷漠的雨雾中面对着那片凄惨的草丛和leaves吟的叶子,两个人一直呼唤着彼此的名字,彼此度过了一段密集的时光,渐渐地,傍晚的风吹拂了,夜幕降临了。女人,这辈子不能,让我们下辈子再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