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琐记散文随笔
“钩洋槐花呢!”昨天,我刚刚和妻子在泉城文化东路上行走,走到一棵老槐树下,看见一个老汉在收拾一根很长的竹竿,竹竿的前端用铁丝缠着铁钩子,就对我妻子说。
接着,又看见两个老太太,一人提了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刚捋下来的洋槐花。我不由又对妻子嘟囔了一句:“也不知咱俩今年还能不能吃到洋槐花?”
其实,前天早晨,我独自一人在文化东路上散步时,走着走着,就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花香,是浓郁的甜香味道,“槐花香!”心里嘀咕了一句,抬头一望,不出所料,一道小区院墙之内,挺立出一株约八九米高的老洋槐树——就是我和妻子刚刚看到的那棵树,面积很大的树冠上,缀满了一串串白色的花朵。
之所以一看别人手里拿带钩子的竹竿就判断是钩洋槐花,一闻到花香就判断是槐花香,实在是我太熟悉的原因。
小时候,在我的家乡,各户人家院子里,小路边,沟渠边,长着许多洋槐树。又碰巧,我八九岁的时候,正是大饥荒年代,一到洋槐花盛开季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争着去捋洋槐花,弄回家里,就成了全家人当天的口粮。所以,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洋槐花是可以保命的食物。
印象最深的,是去大队林场的洋槐林捋洋槐花。那时候,正因为洋槐花也是可以保命的好食物,所以人们看得特别珍贵。洋槐花开的时候,大队林场要派专人看护,到了盛开时节,该采摘的时候,才通知社员:“明天可以去林场捋洋槐花了!”
接到通知的头天晚上,我和二哥就在家里找了一根竹竿,在顶端用细铁丝缠上一个粗铁钩子,还准备好了篮子。第二天,天色未明,我娘早早就喊我们起床。我们弟兄俩,睁开眼,就擓上篮子,提着竹竿,迷迷糊糊上路。
大队林场离家里有四五里地,走到半道上,天上的'启明星还眨着眼睛。临近槐树林,我们需要从麦苗田里趟过,前天刚下过雨,又加上昨晚一夜露水,打湿了麦苗,趟不多远,鞋子就湿了。那时候,没穿袜子,布鞋湿了,脚便觉得冰凉,又踩在黏腻的土壤上,脚底沾满了湿泥,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而且,湿了的布鞋,还发出“呱呱”的响声,如蛤蟆叫。就在一连串的蛤蟆叫里,我们穿过麦田,来到了洋槐林。
路上,已经碰见好些人。走到洋槐林,模模糊糊看见,已经有很多人在忙活着捋洋槐花。胳膊够得着的地方,几乎已经被捋干净了。二哥赶紧拉着我向更深更远的林子里跑,终于跑到一片洋槐花比较多的地方,又够,又拽,又捋,忙活起来。
低些的枝条,一只手拽着,一只手捋。稍微高些的,弟兄俩配合,一个拽低枝条,另一个双手齐用,一串一串地捋下来,丢进篮子里。再高的,就拿竹竿够,把枝条够低了,再伸手拽紧,另外一个人用双手紧捋。最高的,就用竹竿顶端的钩子勾住,用劲拧,直到将枝条拧断,拽下来,再将一串串洋槐花捋下来。
大概个把小时的时间,我们弟兄俩就捋满了两个篮子。战果辉煌,自然满心喜悦,回来的路上,擓着篮子,走了四五里地,也不觉得累,湿鞋子的蛤蟆叫也似乎成了优美的音乐。已经升高了的太阳,将阳光洒在身上,十分温煦。路上,肚子饿了,就迫不及待,抓一把槐花,塞进嘴里,生吃。生洋槐花,嚼起来,脆生生,又甜又香的汁水满嘴流淌,更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赶紧又抓一把,塞进嘴里。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生嚼。
快中午的时候,我娘就先择洗洋槐花,然后,拌上面。接着,在地锅上架上蒸笼,蒸了一大锅,出锅后,加上盐和蒜末,酱油和醋,搅拌均匀,盛进碗里。我们哥俩,早就馋涎欲滴,接过碗,就猴急猴急地往嘴里一个劲儿地扒拉。蒸熟了的洋槐花,咸而香,还有大蒜的微辣,还有酱油的味道,醋的酸味,细嚼,又感觉到槐花本有的鲜甜味道,几种滋味混合一起,香得馥郁。要是浇上点儿香油,会更香,可惜,那时,家里穷,买不起。不过,在整天饥肠辘辘的年代,即使没有香油也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我和二哥,一人吃了四五碗,才觉得既解了馋,又解了饿。
那个时候,洋槐花真的就是穷苦百姓养命的食物啊。
再后来,生活不那么紧张了,一般百姓也开始讲究起滋味来,洋槐花从填饱肚子的食物慢慢变成了舌尖美味,做法也有了改进。譬如我们家里,蒸洋槐花,就将调味料中的大蒜换成花椒油,再浇淋一些香油,又麻又香,吃了还没有口臭,也挺不错。
现在,一些有条件的人家,或者饭店里,买一些时鲜的洋槐花,晾晒一下,放进冰箱里,储存起来。什么时候想吃了,拿出来,解了冻,或者蒸,或者煎,或者汆烫,几乎新鲜如初,足可以满足美食家的食欲。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洋槐花的身价也倍增啊。
在我吃洋槐花的经历里,我二女儿托人从乡下捎回家里的那一袋儿洋槐花,印象也特别深刻。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二女儿正上初中,为了培养她对艰苦生活的忍耐性和独立生活的能力,我将她从城里初中转到乡下一个私立初中,让她吃住在学校,两个星期才回家一趟。她那时也就是十二三岁,在我的眼里,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女孩。没想到,有一次,一个熟人从那个乡下初中进城,捎来了一塑料袋子洋槐花,并告诉我们:“是你二闺女和她同学一起捋的,她告诉我,你们爱吃洋槐花,特意托我给你们带回家来。”
听了来人的一席话,我心里有点心潮澎湃:我的二女儿长大了,知道孝敬父母了。欣喜之余,又泛出一丝担忧,脑子里不由浮现出我二女儿和同学在一起捋洋槐花的情景。那么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儿,要一次一次用力地拽扯一条条刺槐枝条,再仔细将一串串洋槐花捋下来,一定费了不少劲,也不知道扎住手没有?
等到我妻子蒸好,吃进嘴里,就觉得特别鲜香可口。因为那碗蒸洋槐花里,隐含着我二女儿对父母的一片爱心,也蕴含着她的成长。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去外地出差,路上,车窗开着,无意之间,飘进一股浓郁的甜香味道,下意识地觉得是洋槐花的味道,随即向车窗外看去,果然,路边有一大片刺槐林。簇簇拥拥的树冠上,槐花盛开,远望去,在一片油绿的春色里,一堆一堆,雪染的小山丘一般,又连缀成一片雪的丘陵。眼前之景让我想到盛唐诗人岑参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眼前所见到的,真的是一夜春风吹白槐树枝头啊。
槐树林里,有几个村姑在采捋槐花,她们穿着红黄绿色的衣服,在白色的洋槐花丛里,显得特别鲜艳;她们采捋洋槐花的身形,却又那么悠闲和恬静。
那时候,我整天忙于工作,天天在人海和水泥建筑群里穿梭,心情经常处于僵硬状态,眼前槐树林染雪的情景,突然以一种清新雅静的美丽柔软了我的心,让我突然有了脱尘出俗的感觉。我不由得在心里自言自语:“洋槐花盛开竟也如此美好啊!”
上世纪末,又一年的春天,有一天,无意间,我看见了单位院墙外有一棵树,树冠上开满了浅紫色的花,走进一些看,一串串的,花的形状很像洋槐花。心里就产生了一个疑问,洋槐花还有紫色的吗?很快,又忙于工作,这个疑问就抛在了脑后。
2008年的春天,我在*库尔勒一个私立学校打工,又看见了院子里一棵槐树上开出许多串粉红色的花,鲜红粉嫩,娇羞靓丽。也正好,旁边一棵槐树上开着白色槐花。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看树干的形状,树叶的形状,两棵都是槐树,确定无疑。细细审视,粉红色的枝条上没刺,白色的枝条上有刺。两棵树,红白相映,对比鲜明。而且,凑近鼻子仔细闻闻,两种颜色的槐花,都散发着浓郁的甜香味道。问身旁的人,“为什么会有粉红色的槐花?”
有一人回答:“大概是嫁接的吧?”
我将信将疑,当时就写了一首五言诗。
微风捧甜香,彩霞托芳菲。
春抹两般色,花开一样蕊。
粉红染靥羞,柔情暖心醉。
喜嫁槐安郎,笑谢燕雀媒。
其实,这个疑问,拖了二十多年,一直拖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今天又想起这个疑问,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原来,除了开白花的刺槐,还真有开紫花的紫花槐,开红花的香花槐。原来,槐花本就有紫色和红色的,与嫁接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人啊,活到老,学到老,我算是又学到一个知识,也终于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小谜团。
只是,还真没弄明白,浅紫色和粉红色的槐花是否也能吃?
巧了,今天上午,和妻子去菜市场买菜,看见有卖洋槐花的,妻子便问我:“买不买?”
“当然买了,昨天咱俩不还念叨着能不能吃上吗?”
一问价格,不便宜,十块钱一斤。贵就贵吧,买点儿,解解馋。花了七块半钱,买了一小兜。
回到家里,妻子就赶紧择干净,拌上面,在电饼铛上煎,煎好了,汆汤,做成酸辣槐花汤。一块一块的煎槐花,一条条鱼儿一般,浮游在汤水之上,吃进嘴里,又滑又软。初入口,浓浓的酸辣味道;细品品,又保存着微微甜香的本味。
可真是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