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强者不容易散文
电视台记者又来采访。我不再像前几次那样,面对摄像机与话筒不知所措。但是,冲着记者的发问,我依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如何表述。
每一次采访,关键词总只有一个,那便是“自强不息”。记者一茬一换,问题却老是这么一个:请你谈谈自己是怎么样做到……
我是强者吗?不少人初见我时,都会油然产生一丝怜悯;随后,据说就是敬佩之意。
倘若我是“普通人”,凭我现在的无“作为”,别人会怎样看?——我常常这样问自己。
我一直在向人解释,我不坚强,相反,我很脆弱。我不厌其烦地忠告每一个初初认识我的人,不要把我想象得太好,否则,终有一天你会失望,而我也会因为你的失望而失望。
我现在不再作这样的剖白。因为有人认为,我是在故作“谦虚”,其实,这是矫情。
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时候、软弱的一面。我也不例外。几十年来,我没有想故意掩饰或掩藏自己的内心。也许是出于一种习惯,或者是料定自己的难处无人可以接受,我始终没有把晦涩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久而久之,我周围的人就有了这样的共识:我这个人有着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坚强。一位朋友曾说过,头一回见到我时,他心里就想,这个人还能活多久?可几十年下来,我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很充实也很快活。他说他佩服我,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坚强的人。
我能怎么说?
我想说的只是,我非常希望有人能看到我快活外衣下的另一面。我渴望得到真正的理解。
是人,任谁都会有这种渴望。
但是,我发现别人是不肯接受整个儿的我的。虽然,如今已经不是“英雄崇拜”的时代,可对于所谓的“特殊群体”中的一员,人们只希望看到阳光灿烂的一面。
有人说,我很可怜,但不愿相信我是一个怯懦的人。
我无言。心里却说,我讨厌别人说我可怜,我也不承认自己是个怯懦的人。
我知道自己。我不坚强,但我坚韧。
有人喜欢把“坚韧”写成“坚忍”。这于我倒也十分贴切。之所以“韧”,就因为我能“忍”。“忍”,伴我“走”了几十年;在以后的岁月里,这“忍”字,还将支撑我“坚持到底”。
初中时,每年春秋农忙,学校都组织去农场劳动。那时我走路已很不便,走多了更是不行。可我不能不忍着。别的不说,光去农场时那十里路的“急行军”,哪一回不把我累得大汗淋漓,摇摇欲倒?我最后一次的农忙假,班主任王老师看我实在不行了,坚决不同意我再去农场,只允许我留在学校里干点轻便活儿。不料,那天去学校时,我的“走相”让校长发现了,他大惊失色,无论如何不肯听我解释,硬是把我“驱逐”回家治病休息……
校长的好意,终使我持续了近两年的“坚忍”毁于一旦。我的病体迅速加剧……
不过,此后,我的“坚忍”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我的病发展到如今这般田地,其间所受的折磨惟有自知。我不曾喊过一声痛,也没叫过一声苦。父母亲友却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一个“熬痛”的人,倒是让我得了个“坚强”的美名。
然而,我毕竟还是一个会思想的人。我从来不会感觉到寂寞,但心之深处,总难免有倾诉、渲泄情绪的`向往。写作,为我提供了情感寄托的平台。我可以把不为外人道的一切都付诸笔端。写作时,我常常忽略了自己的病痛与身份,我觉得自己是以一个“人”的心态在书写自己的文字。然而,读者眼里,我毕竟还是我,他们读到的并不单单是文字的本身。二十年前,我还没有一丁点儿“成果”时,那些好心的记者尚且想把我塑造成一个“身残志坚”的典型,而今,把我看作“强者”,还不理所当然吗?
强者,绝对是个好词儿,问题是强者并不是好当的。我有一位朋友,也是肢残人。凭着自己非凡的执著,他硬是撑起了一个计算机公司,成了远近闻名的强者。然而,有一次他在给我的信里说,其实,他的苦恼有谁知晓?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无望。他说,人家无非是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而他,也无非是没有把自己的“死穴”亮给世人看。
谁能知道什么是强者,什么是弱者?
我想,我不曾刻意地去成为什么强者,以后也不会。不过,我也不会甘心做弱者,因为,弱者总意味着让人联想到被人怜悯,这正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都说做人难,其实,难就难在做强者难,做弱者也难。所以,还是做好普通意义的人吧。如果我是一个“平常”的人,我就非常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