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的心事散文随笔
我们兄弟四个中,弟弟算是最有男子汉气的了。身材魁梧,宽肩阔背,说话办事雷厉风行,如果不是那双先天性的近视眼,看起东西眼有点眯着的话,真可算是一个美男子。
弟弟排行老四,小我四岁,母亲去世时,才七岁,但在我的记忆当中,他却从没有得到过我这个当哥的一份呵护,相反,倒是他那稚嫩的双肩,挣钱供我,从初中、高中一直到中专毕业。
由于家境贫困,无法同时供我们兄弟三个上学,加上先天性的近视眼,弟弟在十三岁时就辍学回家,先后学过做羊毛毡、泥瓦工,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外打工,干活麻利,能吃苦,眼窍好,因此曾是一个很不错的瓦工,西安、太原、杭州、大连等建筑工地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和汗水,砌砖、钢筋、粉刷、混凝土等工种都干过,有眼色,不惜力,讲义气,因此,他在大伙中很有人缘。
记得那是1993年,他带了同村子十几个小伙子及亲戚朋友在西安一个工地上包了点活,从一个包工头手里转包的,累死累活干到年底,包工头只给了他们几个一点路费,说工钱欠到明年。无奈,他打发弟兄们先回家,自己偷偷尾随那个包工头到了皋兰县的他家,他不吵不闹,陪笑脸,说好话,并抢着干完了包工头家的所有家务活,最后,包工头给结清了工钱,条件是要他明年继续带弟兄们给他干,他答应了。回家后,闷头大睡了几天,从此便打消了外出打工的念头。正好那年正月,村子里*推选村长,老四当选。我们这个村子,吃水要到五里路外的水库里去挑,一日三餐,靠柴禾烧饭。他来信告诉我他的就职宣言,他要让家家通上自来水,建起沼气灶,把妇女们从烟熏火燎的厨房劳作中解放出来,然后立足家乡,搞养殖种植,使得村子里的人们在粮囤鼓起来的同时,钱包也鼓起来。
就在那年开春,正好有一条省际公路改道,他通过乡上县上协调,软磨硬泡承包了一段20公里的土方工程。他带着村上的人吃住在工地,一个月后,工程完工。挣来的钱为每家每户装上了自来水。要建沼气池,这可犯难了,谁都没见过那玩意,最后我联系了一个农校毕业的同学帮忙,为村子里家家户户改装建成了沼气灶。也就在这一年,老四收获了自己的婚姻,和邻村的一个叫秀琴的姑娘结了婚,第二年便有了第一个女儿,取名蓉蓉。那时候没有电话,没事也很少联系。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1998年,突然有一天,老四来了一个电话,说他们一家三口人在*,我心里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说了半天才弄清楚,他已生了两个女孩,现在第三胎也快生了。他担心再生一个女孩,于是就跑到*,在一家农场给人种庄稼。他还告诉我,这次生下不管是男是女都认命了。放下电话,我陷入沉思。妻子在一旁不停地数落,“重男轻女,死封建,干吗非要生个男的……”我还劝妻子,相信他的处事能力,农村有农村的难处……。相隔千里万里,我只有心里默默祝福,愿他们平安如意。之后的好长时间没接到他们的电话,我估计他没能如愿。
2000年腊月,我们一家三口回家过年。这时老四已经是三个姑娘的父亲了,由于超计划生育,被处理,不再当村长了。一路上我寻思老四会不会很沮丧,甚至想到了该怎么劝他。到家时,老四正在捣鼓一台烤蛋糕的机器,说是准备烤蛋糕,嘴里叼着一根香烟,额前的长发耷拉下来,时不时潇洒的向后一甩,旁边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见我们回来了,他停下手里的活,招呼我们进屋。他爱抚地摸了摸我儿子的头,一边调侃说“公家人回来啦,有好烟吗”。我掏出一包烟,正准备发,他一把抢过去,给其他人发一支,然后装进自己口袋,别人都笑了。
饭桌上,别人都客客气气的劝,“再吃点、再吃点…”,老四往往是“不吃算了,人家细米白面吃的.,哪像我们,胃蹩的老大”。有时他要下地干活,常常会丢给我一件工具,“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能光吃饭不干活…”。这就是老四,直来直去,但让人觉得亲切而又舒服。
那时我们这里,人的生活还不富裕,正月走亲戚,大都带自家炸的油饼,有的干脆直接用绳子串成一串,到了亲戚家,油饼干得象猪耳朵。这个春节,来烤蛋糕的人不络绎不绝。村子里去丈人家、舅舅家的人,都提着一盒松软可口的鸡蛋糕,挣足了面子。我暗想,老四还真有些想法。
从小吃过很多苦,但老四从来就是一个乐天派,用他的话说,多大的事都有一个“了”字,直言直语,打记事以来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什么事能让他犯愁。可这个春节,却让我看到了老四的另一面。
正月初一“拜影”,在我们那儿,这算是正月里最隆重的祭祖活动了。“影”其实是一张微缩了的家谱。绘制在一方长约九尺,宽约六尺的画布上,就象这“影”上的楹联所说:修影图原为追念先祖劳动精神,设祭仪本是寄托后辈无尽哀思。修影的缘由、意图一语道尽。从这影上看,父生子,子生孙,一辈辈、一家家人书在影上,像极了一幅管理树形图。就在人们恭恭敬敬献上祭品,三叩九拜后,开始品评谈论这彩绘的颜色、工工整整的楹联时,有人说女娃娃是不能出现在影上的,我仔细看了一下,这影上果真没有出现女孩。我们这一辈,每个人后面都有了下一代的名字,到了老四这儿,后面空空如也。我注意到,在人们谈论这些的时候,老四早悄悄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正月初八,大哥的姑娘出嫁,确定让我去送亲。我让老四去,他熟悉老家的婚嫁习俗,而且能说会道。可是老四死活不去,我正纳闷,嫂子从背后捅了我一下。说话间,老四两口子悄悄出去了。嫂子才挤眉弄眼地对我说:咱这有忌顾,没有生下男娃娃的人不能娶亲送亲。那几天,老四尽管吆三喝四忙出忙进张罗着一切,但我总觉得那好像是故意的。
就在我们要回家时,侄儿提出要照张全家像,挤挤遭遭站了一院。之后便是每个小家厅的合影,轮到老四家了,强拉硬拽坐到一起,老四调侃说:我们家除了我是公的外,养的鸡猪都是母的,这样的冷幽默,只惹笑了几个人。好在几天功夫,儿子已经和他四叔混得很熟了,儿子搀和其中,五个人才完成了这张全家福,照片出来后我看了一眼,老四的笑很勉强。
我想好了很多话要劝劝老四,诸如国家养老政策的完善,保障制度的健全等理由,可是每次话题刚接近这方面时,不是被老四岔开,就是被他“抽烟、抽烟”或是“喝茶、喝茶”等一类水话敷衍过去。
临走那天,弟兄几个一起喝酒,原来从不喝酒的老四,不知从啥时开始酒量剧增,除自个喝个不停外,还不段劝人,怕他喝多了,我劝不听,儿子偷偷给他四叔换了凉水,被他发现,他梗着舌头;“我,我喝不醉,别怕”,那晚老四破天荒醉了个一塌糊涂。
回单位那天,老四送我到车站,等车时,一辆灰黑色越野车呼啸着停在我的身边,我正纳闷,车上下来了多年不见的堂侄,挺着个啤酒肚,发福的身体,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和我寒暄间,我隐约感觉车上还坐着个人,但一直没下来。老四一脸鄙夷,竟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躲一边去了,我觉着有点不对劲。卷起一溜烟尘,侄子的车远去了,老四这才说:这是咱H家人的耻辱,好好的日子不过,自己的老婆娃娃不管,竟带着别人的婆娘回家来过年,大过年的,被大哥大嫂撵出来不让进门,不知在哪儿鬼混。
我的这个堂侄,和我同岁,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毕业一直同学,84年他考入长庆石油学校,毕业后分配到长庆石油管理局,有几份小聪明的他,不久就当上了一个什么叫土地科的科长,专管农民的土地征用和青苗赔偿,这个流油的差事,很快让侄子有房有车,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虽然在石油系统工作,但油价多少,我一概不知,自己的车加油从来不问价格。我暗想:人怎样才算混得好,像我这个侄儿,在宝鸡、西安都有住房,大过年的竟然落魄在外。
老四一边爱昵的摸着儿子的头,一边对我说:哥,现如今这世道,人们的日子好过了,家庭到不稳定了,什么婚外情、第三者……你看你有懂事的儿子,贤惠的嫂子,要珍惜啊。
在老四频频挥动的手臂中,回家的班车渐行渐远,回首老四渐渐变小的身躯,我心里暗暗想,这个老四。嗨!下辈子我们还是兄弟,你做哥,我做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