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趣散文

  窗外的石榴树上,结了一个比石榴还大的蜂房。抬眼望去,几十只蜜蜂嗡嗡嘤嘤不啜地劳作着,蜂房也像石榴一样慢慢地成熟了。

食之趣散文

  不知怎的,我竟对蜂房里那黄黄的蜂蛹动了食念,小时候在农村老家也曾吃过。我怕蜇,一只小小的野蜜蜂就会使我疼痛难忍。疼痛过去了,逢了雨天,还会钻心的痒。妈妈说,被蝎子、马蜂、蜘蛛、野蜜蜂等等毒物蜇了,最有效的止痛办法,就是把毒物砸成肉泥糊在伤口上。防止雨天发痒的最好办法,就是吃蜂蛹。前者试了,并不见效,还照样的疼,也并不见轻。这种办法,从治疗角度讲,是以毒攻毒;从心理角度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疼痛虽不见轻,心想已把这家伙砸成了肉泥,还能怎么着?后者试了,炒出来的蛹外焦里嫩,鲜香鲜香,直觉得好吃,虽有一些浅浅的歉意,但浅浅的歉意很快就被美味的诱惑掩盖了。有资料说凡是蛹,营养价值都是挺高的。现在看来,未免有些报复的残酷。

  日益强化的环保意识,当年吃蜂蛹的歉意,消除了我的食念,对蜂房、对蜜蜂,便有了曾相识的亲和感。在水泥森林组成的城市,已很难见得到大自然的踪影,小小的野蜜蜂,带来了大自然的讯息,宛若就是大自然的使者了,它把我对童年时来自家乡大自然的食趣的怀念,联成了香香甜甜的一片。

  大自然造物是那么的神奇。在我的家乡,一条小河把两座相隔不远的山脉分了两开。小河西边,是蚰子的乐园。一到夏秋,山川田野里全是蚰子不知疲倦的歌唱。小河东边的大孩子们去捉了几只,养在用高粱杆扎成的红红的楼房里,丢进几片豆叶,家里就多了新的成员。但过了河的蚰子就不再歌唱,以沉默来表示对脱离家园的反抗。小河东边,是蜗牛的王国,一只蚰子也没有,一如小河西边没有一只蜗牛。夏末秋初,蜗牛长大了,背着重重的硬壳在庄稼地边的石堰上不急不燥地游曳,身后是一道长长白白的游痕。

  这蜗牛的运命,就没有蚰子之幸了。小时候逃荒要饭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什么都吃过的五爷爷说,蜗牛是极好的食品,口感好,有嚼头,他说一顿吃饱了,一整天都不知道饿。这讯息,对几个月不知肉味的人来说具有极大的诱惑。我留了心,一次在一道石堰上竟拣了半箩筐。家里油不多舍不得放,就把蜗牛挑出来洗净了放在锅里炒,炒熟了放点盐,成了全家难得的美味。时不时的拣些蜗牛来打牙祭,竟成为农家改善生活的无奈的选择。

  可怜的父老兄弟们!可怜的小生灵!

  小河东边的山叫云盖山,意不在言其高,因山上野草丰茂雾霭升腾而得名。半山腰上一块堰滩地北边荫翳的紫荆树下,就是我的家。小时候我随叔叔们上山去割草,常听到他们惊恐的呼唤。野草掩没了我的身影,他们以为我膏了野兽之吻。野草中肥肥的大飞头和老扁担(都是蚂蚱的一种),常使我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而去忘情地捕捉。大飞头是飞越的健将,用稍粗些的棉线栓在它腿上,随着它飞跑又不至于让它逃脱。老扁担因肉多而笨拙,很容易逮住,也成了孩子们童年的美味。

  晚夏时节,雨后到山上去拣野菇,实在是一大乐事。山里人不叫野菇而叫呼雷炮,大的有盆子那么大,能炒一盆子,小的有拳头那么小,能炒一盘。一场猛雨过后,大人挑着箩筐,孩子挎起篮子,争先恐后地往山上跑,因为必须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太阳一出来,野菇就立刻神奇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五爷爷说是老天爷收走了。到了山上,就那么张目四望,一看见有白白的一块,就急急地奔去,保准有一个不小的野菇在等着你。谁手脚麻利跑得快,谁的收获就多。午后大雨初歇,山上的野菇就格外丰盛。这天晚上,一家人照例会大快朵颐。就是少放些油,那种新鲜味,也是无可替代、无可比拟的。我曾问五爷一块,为什么野菇一摘下来就不会消失?五爷说,老天爷是很公道的,你既然收了,就算你的劳动成果,也就归你了,人家老天爷不会眼红你的东西。

  离我家十里远的姥姥家,又是一个好去处。姥姥家所在的山,连名字都没有,但山上却有一种别的地方没有的好吃食,就是绵枣。这种绵枣,至今我也不知道它的学名。之所以叫绵枣,一是可以抽出一种棉线一样黏黏的白丝,一是它的模样像枣。所谓抽出绵绵的丝,是小羊倌们的营生。挖出一颗绵枣,再折来一根有叉的棍儿,找两片薄而平的石片,将绵枣拍烂了,就绕着有叉的棍儿拍着绕着,结成一层白白密密的网。放羊的大人们,上山背一把小镢头,提一只篮子,挖一篮子绵枣,回家泡在灶火边的温罐里,泡几天,绵枣变成深红色,水也变成深红色,连汤带水一起吃,甜甜的,十分的美味,十分的可口,其后味也是绵绵的甜,长长的甜。如果再放一点点糖,就更好吃。五姥爷放了一辈子羊,小镢头和篮子不离身,家里常常有泡好的棉枣,到五姥爷家吃棉枣,也成为我到姥姥家的一种巨大动力。五姥姥总是用小菜碗满满地给我盛上一碗,满足我的贪嘴,然后坐在对面笑呵呵地看着我饕餮大嚼。本来姥姥家和五姥姥家历史上有些芥蒂,两家虽一道院墙之隔,但一道院墙隔开了两家的感情,平常走动也不多。因为我贪吃五姥姥家的棉枣,看到五姥姥又那么喜欢我,两家的关系慢慢地冰消雪溶,我成了两家的友好使者,棉枣居然成了家族的溶酶。

  生绵枣个头长成在金秋,不放羊的人,也专门上山挖来泡泡当点心吃,当招待客人的美食。绵枣很好认,叶子像刚刚发出来的窄窄的.春韭菜叶子,总是那么鲜嫩可爱。家里来了客人,就舀来一小碗好看又好吃的绵枣,客人们就不妨细细地品尝。离我家十里远就是出钧汝官哥定五大名瓷之首的钧瓷的神垕镇,当地人都叫神垕街,街上就有人卖绵枣。小小的黑碗,盛上红红的绵枣,色香味俱佳,人们的食欲就会立即大开。不过,本来就小的黑碗里,开始有五颗,后来就只有三颗。食客们禁不住美味的诱惑,回碗的大有人在。卖绵枣的就挑两只坛子,卖完了就走。隔三差五,也才来一趟。我在神垕住时,常常埋怨这卖家懒,咋不天天来卖呢。大人们说,这是故意吊像我这样的馋嘴猫的胃口,总让你惦记着他。

  山民们每年都这样挖,到了来年,又是满山遍山的长,大自然生生不息地奉献着自己的美味。离开家乡40多年了,我再也没有能享用这样的美味。现在,姥姥家山上绵枣还有,但当地人不再挖了,说人们都忙着挣钱去了,就是闲着,人也懒了。神垕街上也没人卖了,几次到神垕,转遍街道,也没有见到卖棉枣的挑子,人们再也没有那种口福了。

  在老家,以往食不果腹的人们,尽可能地发现着自然界可以享用的代食品,就这样,一样样的美味被发现了,一种种有营养的食品填充着人们的饥肠。在那里,人们有理由相信万物皆备于我也,聪明的人们用智慧享用着自然界厚重的赏赐,留下香香甜甜的回忆。到后来,大量农药的使用,自然环境的恶化,地边石堰上再也没有了蜗牛白白的游痕,山上的野菇也不再出现了。五爷爷说,是老天爷怜惜它们,把他们都收到天上去了。留给子孙后代的,恐怕只能是一些美好的传说了。

  前些年,国家实行退耕换林,山根处原来耕种的浅薄的土地,都种上了树,云盖山上也开始恢复原来的风貌。但紧接着,又开了新的煤矿,整个村子都搬迁到对面的山腰上,矿渣掩埋了原来的家园,家园的模样,也只能在记忆中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