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长江散文随笔
师范毕业那一年,我来到长江边的一所小学当教师,竟与魂牵梦萦多少年的长江拥了个满怀。
这里是圩区,那一片地,平伸着,铺得好远;像山水的织锦,沿途抖落出一些葱茏的农作物,不外乎棉花、小麦、水稻和油菜。庄稼成熟的季节,风走低空,于是,迷醉的麦浪、稻浪相互推搡着,次第前行;高高的棉禾殊为兴奋,摇曳着,飒飒出声,舞蹈般的欢畅。丰饶的作物间,密集的居屋,顺着江水的走势,比邻而筑,像一条写实的长龙。抬眼望,天宇辽廓,背景深蓝,白白的云绵羊般闲逛,与秋天绽放的棉花遥相呼应。
此地有一个关乎历史传说的名字———驻驾。相传,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风流天子弘历,忧于宫墙的闷憋,向往宫外的*,遂顺江而下,游历江南,抵贵池境内时曾驻跸于此,故名。后泊舟梅龙镇,邂逅酒家美女李凤姐,与之擦出爱的火花,留下一段咀嚼不尽的浪漫佳话。不提。
我所在的学校,落在棉地的重重包围之中,一条清流擦身而过,夜间水流潺悠,似在枕边拍击,轻叩我寂静的心弦;这很容易让我想起流淌在几百米外的长江。那时,我常于下晚学后,迎着夕照,漫步江堤,让磅礴的江水之势掩去满耳的琅琅书声。江堤与江水之间,尚余一片江滩,植了疏密不等的柳树,万千柳条倒垂,在风中招睐般地摆拂,似逗弄遍生的青草一般。草地上,柳枝间,常见一些牧童往复追逐,恣意笑闹;那些牛儿悠闲地甩尾,闷头闷脑、有滋有味地进餐。近旁那片芦苇丛里,或许有一二只鹭鸶鸟,扑楞着翅膀,惊梦似地飞起,一会儿便消失在极目之外。这长足的鸟类,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它们逃离时的惊惶,唤醒了我未泯的童心,我以一只大鸟的姿态,从江堤上扑下去,直闯进芦苇的深处。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又似乎若有所思的寻找。是的,这一片芦苇,让我想起故乡的.竹林树木,忆起快乐无忧的童年,也让我联想到革命样板戏《沙家浜》的剧情,似乎见到新四军伤病员,在阳澄湖的芦苇荡里与日伪斗智斗勇的情形。
脱出帐幔的梦幻,兴步走向水边。此段属长江中下游,虽无法领掠“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峰,隐天蔽日……”之壮景,然每于夕阳远斜时分,我尤喜独立江畔,或作神思遐想,或观江浪浮金,或看那些舢板、木划子,在若大的江面上出没风波、跌荡起伏。见惯了家乡澄明如镜的湖水,我为那些在浪尖上谋生的人捏一把汗。这样的见识,于我是有好处的,它使我较早地觉到生活的艰难和人生的多舛,让我早早备下一份接受生活磨砺的勇气和决心。间或长笛一声,驶来一艘轮船,如一幢高大的楼房,染着红霞,从远远的地平线上渐渐长高,渐渐长大,渐渐向我逼近,渐渐把我心中的兴奋调弄到极至。更多的时候来的是一支船队,最前面是一艘动力拖轮,后面牵一溜高大的木船,大多在十数只,长龙似的在江中游走。一艘木船就是一方天地,就是一所居屋,船民长年漂泊水上,以船为家,繁衍生息。在那些流动的船上,常看到一些红润的女人、健硕的男人,及套着救生衣的少年或儿童;他们在船帮上的落霞里悠然走动,一如岸上闲适漫步的我。偶尔,我们目光对接,毫无顾忌地相互打量,像两拨生活在不同时空里的灵物碰面时发出的探询。我向往他们的移步换景与*飘忽,他们或许羡慕我的脚踏实地与安定稳妥。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总是在倾慕、忽略、取舍中犹豫不决,矛盾着、痛苦着、挣扎着……
被船队挤压过来的浪花,呼呼窜过来,舔湿我脚上的布鞋,让我一时产生了梦幻般的感觉,我似乎看到了另一支船队———公元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黄昏,就在我眺望的同一时刻,一群又一群英勇的将士,以所向披靡之势,勇往直前,血洒江天,突破长江天险,踏上广袤的江南大地,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三十多年后,我来了,英难却走了。枪炮声隐息了,血染的江水滤过了,千帆竞渡的惨烈湮绝了。放眼望去,江风徐缓,浪涛延绵,大江两岸,桑田阡陌,房舍俨然,一派祥和之象。不禁让我想起苏轼那豪放的词句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我曾久久凝视着这奔腾不息的江水,它们在遥远的各拉丹冬雪山炼化,沿途融汇众多支脉涓流,成就一股宏大之势,曲折奔波千万里,去赶赴一场盛大的聚会。长江,是一幅厚重的历史画卷,更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其中不仅蕴藏着奇异的风光、无价的宝藏和动人的传说,还蕴含着一股浩大的力量,那就是华夏民族百折不挠、顽强拼搏、奋勇向前的精神。无数个夜晚,我如一滴水、一粒尘,静卧江畔,头枕江涛,感受着这大自然的律动,思绪亦随着激越的涛声,轻蔓、飘飞……
长江,又是一部深厚的史书,阅之不尽,亦受之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