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苦涩的记忆

  一天,偶然从镇上的一条街道走过,我瞥见一个衰败的院子里蒿草高过围墙,两扇斑驳的大门刻满沧桑。看着这幅衰败的景象,一件尘封的往事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散文欣赏:苦涩的记忆

  在生产队的时候,每个家庭每年要给国家交一头任务猪。公社把每年的任务猪数量分解到生产队,生产队再把任务分解到农户家里,除过那些一两口人的家庭和五保户之外,几乎家家都要交任务猪。我家是个九口之家,每年交一头任务猪是雷打不动的事情。任务猪必须是劁过的公猪,母猪即就是劁过的也不行。因为我们兄弟姊妹们多,为了不叫我们因为馋嘴而受委屈,好强的母亲便每年都要喂两头猪:一头交任务,一头自家杀了过年。当然交任务的那头喂得精心,自己过年的那头,就只能维持生命的活着了,一直要忍饥挨饿到任务猪走了才能吃一段时间的饱肚子。在那年头,我们的肚子里填充大多都是野菜,给猪能有啥好吃的呢!

  交售任务猪是有标准的,最低标准是110市斤。平日里喂猪的.就是青草、荞麦叶子和麸皮了,就这也只能是任务猪的待遇,过年猪只能吃青草了。每天下午放学之后,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拔猪草。那些草猪爱吃,那些草猪不喜欢,我都烂熟于心。随着猪的长大,食量也越来越大,我的劳动量也越来越大,由早先的一笼子草发展到后来的两笼子、三笼子草。草的质量也发生了变化,早先猪小吃得少,我拔草也精心,专拣猪爱吃的鸡肠子、笼床盖,苦苣菜这些草拔,后来草的需求量急剧增长,也就不能保证质量了,只要是个草,糊涂就拔上,连那驴耳朵草都压进了笼子里。只是那猪极鬼,驴耳朵草最后就剩在槽底里了,惹得母亲不止一次地责怪于我:“你要吃它的肉啊,咋能这么哄它呢!”责怪归责怪,可是我实在拔不来那么多的好草,只能委屈猪的肚子了。

  任务猪喂到差不多大了,就要给增加麸皮量了,为的是把猪喂得瓷实肥圆一些,好一次完成任务。可是一年磨面的次数有限,麸皮也就少得可怜,每年的任务猪必须在年底前交到食品站,为了把猪喂得膘亮捎一点,进入秋季之后,母亲每天都要煮一大锅洋芋,大的好的我们吃,小的烂的喂猪,这样精心喂养一两个月之后,估摸着猪是够标准了,就决定在一个集日去交任务。在交任务去的前夜,母亲会狠下心给猪喂两三顿干食——洋麦或者荞麦,为的是不受折腾,确保一次交上。

  我家到公社要走四十多里路,其中一半是山路,一半是砂石路。我跟着父亲交过几次任务猪,虽然艰辛,但都还顺利,只是其中的一次最为难忘。交任务猪的那天清晨,天还麻乎乎的,我和父亲就吆着猪上路了。如果不架势早一点,太阳出来一热,猪就不走了。我有点兴奋的吆喝着猪,父亲只是默默地跟随着,黑暗中,他的旱烟棒子忽明忽暗地亮着。我高兴是因为能去一次公社所在地了,交了任务猪领到钱,父亲会带我到馆子里吃一碗素面片,虽然只是一两片菠菜飘在上面的素面,对于长期饥饿的我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食了。有时候还能在父亲那要两三毛钱,卖一两本连环画呢!走了老半天了,还没有走出沟口,我觉着双腿沉重了起来,每挪一步都十分费劲。看着我乏了,父亲就吩咐坐下歇缓一阵,掏出母亲烙的洋麦面饼子叫我吃。吃了点饼子,歇缓一阵之后,又精神了,就吆着猪继续赶路。这样的歇缓要持续六七次,我们才能到公社所在地。上午九十点的光景,我们交任务猪的人从四面八方到了食品站,食品站的工作人员漫不经心的呵斥着人们把猪赶到指定的地方,要等到下午四五点才开始收购,目的是要等猪都尿干屙尽了才能收购。

  猪们被拴绑在食品站南面的几棵大树下,交任务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急躁却又无可奈何。食品站的三四个工作人员,熟视无睹的在房子里喝茶,喝胀了上厕所,尿脬腾空了再喝。我们这些人嘴干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到河边的一眼泉水边牛饮一气子解渴。猪一泡接一泡的尿,最后又是一堆一堆的拉屎。我急得束手无策,恨不能用绳子把猪的尿穗子扎住或者用针线把猪的肛门给缝住——那不是在尿尿或者拉屎,那是在尿钱在拉钱啊!我和母亲辛辛苦苦地喂养了一年,那一泡尿一堆屎装在猪的肚子里,要换多少钱啊!

  一直到太阳西斜,负责验收的,过秤的瘦子和胖子才漫不经心地开始工作,交任务猪的人们堆着满脸的的谦卑的笑容,双手递上专门买的香烟,渴望自己家的猪能一次过关。那目测验收的瘦子,照人戴帽,身高体壮之人,再加上几支好烟,那猪就轻易过关,而那些身矮瘦弱之人,如果递上去的烟也不入眼,那么猪也就难过第一关。我们就那次就遭遇了这样的经历,那年我家交任务的猪是一头腰短肚圆的当年猪,那家伙食量极大,却不往长长,只是横向发展,秤头绝对超过了110斤,就是看上去还是个猪娃子的嫩模样,再加上父亲那次买的是一盒两毛钱的“宝成牌”香烟,人家根本看不到眼里去,这样,我家的任务猪就被淘汰了。任凭父亲怎样哀求,那瘦子就是不为所动,父亲苦苦的哀求着,几乎要给那瘦子跪下了。过秤的那个年纪大一点络腮胡子胖子动了恻隐之心,叫父亲把猪赶过去秤一秤,看够不够斤两,结果是108斤,如果不是大半天的又屙又尿,我家的猪是绝对能够上任务标准的,现在缺了斤两,任务是完不成了。

  夕阳西下的砂石路上,我哭哭啼啼地跟着没精打采的父亲,赶着肚子瘪瘪的猪往回走,人困猪饿,一幅凄惨的画面。走到半道,我们实在困乏的不行了,准备到一个远房的堂叔家讨口饭吃,歇缓一会再走夜路时,一辆解放牌汽车停在了我们身边,驾驶室的门被推开了,伸出一个硕大肥圆的脑袋,问猪卖不卖。父亲急忙搭腔说卖。一个矮胖的男人从驾驶室跳下来,绕着猪转了一圈,进过一番讨价还价,我家的猪换来了90块钱,最后那胖子看着瘦小的我满脸泪痕,又掏出五元钱给了我。卖了猪,我和父亲也突然间精神了一截子,忍着饥饿摸着黑回家了。最后,父亲托人花了16元钱买了一张别人家交任务猪的票证算是完了任务。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昔日的食品站已经是荒草萋萋,那不可一世的瘦子、胖子早不知去向,或许他们都已经作古了,今天想来,他们只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无可厚非。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再不会为交任务猪而备受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