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的旱烟锅散文

  村子的最西头偃卧着八爷的祖传厦房。版筑的砾石沙土矮墙青苔漫生,被雨水冲刷剥蚀的泥土,在青苔上刻印下一道道黄褐色的斑纹,就象萧瑟凄苦的秋叶脉络。一些簌簌纷杂的蓬蒿,却不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于那倾陷不堪的屋顶哀泣呜咽,仿佛诉说着什么。

八爷的旱烟锅散文

  八爷是过于执拗的。好几次,左邻右舍商量,要合伙给他修葺那间古老陈旧的厦房时,他总是频频摇手顿足予以拒绝。说,这可是老先人留下来的作念,千万不能动。再说,自个儿多半截都已入土了,还把旧房修缮那好干啥。也许风烛残年的老人都有恋旧情结吧。八爷的说法,在那些将一生心血都耗在能为后人盖几间房子的村人眼里,无疑激起了种种莫名的惊诧。

  可当人们看见他悠闲地捉着,那近三尺长的旱烟锅竿子,眯着浑浊而又慈祥的目光,津津有味地咂吐着浓烈呛人的烟雾时,都不禁想到了:自打他们从娘胎来到这个村子,从记事起就听父辈说八爷家几代都是单传的。谁料想,到他这一代竟然断了根苗。人们传言这都因为他当年年轻,有次和村人打赌时竟将秽物溺在了,山庙里送子观音的玉净瓶里的缘故。因而在村人为他撮合的妻子随着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私奔之后,八爷也就一直未能婚娶。于是乎帮他修缮厦房一事,便在众人无奈的叹息声中,随着八爷那旱烟锅散发的袅袅烟雾的消失而作罢。

  打那时起,那根近三尺长的旱烟锅似乎就成了八爷的标志。它的出现,也就体现着八爷的存在。每当村里老人们闲暇相聚聊天时,那根旱烟锅就像人们开会时传阅的文件一样,由此及彼地让老人们轮番把玩过瘾。用八爷的旱烟锅过足烟瘾之后,那些老人一个个就像年轻的小伙子一样精神抖擞,腰板似乎也都挺直了许多。那当口也是八爷最为惬意自豪的时候。因为,从他紧抿的嘴唇和带笑微眯着的眼角,以及那颤抖的山羊胡子和前俯后仰的身姿,谁都可以看出这一点的。

  盖凡乡村都有着朴拙的俗规。村中的大户人家往往住在,村子风水好的东面或南面;而小户人家则按姓氏人丁的多寡,渐次朝着西、北方向依序延伸建房。是谓遗民效古风吧。八爷的祖上是遭受年馑逃荒而来这里的,所以按村里俗规只能落户在村子的最西头。然而八爷对这些乡俗村规,似乎毫不介意的。想必其家迁居本村历时久远,和乡邻们已经相处得稔熟了。人们之所以称呼他为八爷,盖因他已和村里的大户人家序续了辈分的缘故吧。

  在当时,他是村里年纪最长的几位老人之一。农忙时,他总喜欢给村人帮着照料小孩,同时还要看守着生产队里的苹果园、蔬菜园子。因此,村人很感念他,每逢见面,大都要尊敬微笑的问候一声“八爷(或八叔)您老好”;村里的红白喜丧事情也常请他去给谋划一番。令人惊异的是,八爷偌大一把年纪,却常常喜好噙着他那永不离身的旱烟锅,去跟村里一帮年轻的媳妇们说笑聊天。那也许是八爷生平最为神采奕奕的时候,就连有些爱开玩笑的小媳妇捋扯他的山羊胡子,他不住地抹擦着不知是被旱烟所熏,还是被那些俏皮泼辣的媳妇揪疼胡子而流出的'眼泪时,他那清矍祥和的脸上仍旧洋溢着淡然而沧桑的微笑。这时候,村人们就调侃道:看看,你们这真是爷爷孙子没大没小啊。

  由于年纪悬殊,我和八爷相熟的很晚。记得那是十年前,当时我还在上小学三年级。同村的学伴很多。每天下午放学后,一大群孩子就一路追逐嬉闹、满田野里疯跑。有时候,几个要好的伙伴聚在一起,难免做出一些出乎大人们意料的趣事。

  一天下午,我们几人路过八爷看守的蔬菜园子旁边。看到菜园里,各种瓜果在晚霞的照耀下发出的诱人光泽,童伴不禁都眼馋心动了。于是几人嘀咕着,溜进去偷偷采摘一些黄瓜和西红柿。菜园子很大,有十余亩地呢;四周栽种着密密麻麻的花椒树作为篱笆。我们几人便从远离八爷看守菜园所住庵房的地方,弄坏了一处篱笆猫着腰爬进了菜园里。正当几个人边摘边吃的津津有味时,八爷沉重的脚步声和那被旱烟熏呛的咳嗽声,从一排黄瓜架后传了过来。别的童伴惊慌失措地如兔子一般逃走。年龄最小的我却被吓得魂儿出窍,木然地站在菜畦里,嘴里仍咀嚼着汁液流溢的西红柿。

  望着八爷伸过来的,冒着青烟的长长旱烟锅竿,我咧嘴大哭。当泪眼朦胧的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拂过脸颊时,却偷眼瞅见八爷笑眯眯地盯着我,在叼着旱烟锅滋滋有味地吞云吐雾呢;他的一只粗糙大手正在为我抹去簌簌而落的眼泪。之后,他转身颤悠悠地将那些,被我们几个撕扯拽坏的黄瓜蔓和西红柿架抚弄好;又将我们碰掉而散落的西红柿、黄瓜一个个捡起放在一堆;接着他在鞋帮磕灭掉旱烟锅,将其别在要带上;然后一手牵着我,一手用衣角裹住那些黄瓜西红柿,一直将我送到菜园子的出口(就在他看守菜园的庵房旁边)。随后,他将那些黄瓜西红柿尽可能地塞进我的书包,拍拍我的头说:崽娃子,你往后可别再胡来,赶紧回家去吧。

  其时已经是暮云四合,长庚西现得时候了。我忐忑不安地搂着满书包瓜果向家里赶去。而脑海里,依然浮现着八爷威严而又慈祥的面孔。他那三尺来长冒着青烟的旱烟锅,却始终一明一灭地不停闪烁在傍晚的冥色之中。

  ……

  再后来,我远离家乡到外地求学,也就再没有详闻过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