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探风穴的散文
清明,鸡啼山上迟迟没长出草来,光秃秃的像猴子屁股。山里人每一年年尾都烧荒,一场雨后,草木灰就流入山下广袤的沃土里,那些光溜溜的枝杆现在正啪啪地抽出新芽,也有一些是昨夜偷偷长出来的。
我和杰子等六人沿着羊道爬上鸡啼山,鸡啼山是山中老大,狗剩爹说,鸡啼山上公鸡鸣,四垅八峺齐呼应。从山脚往山顶瞧,帽子啪就会往后掉的。
原先还有几条影子晃着,走到半道,云就把影子赶没了,羊道也没了形。这时走在荒野的人就感到不安,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我们猫着腰往山顶爬,杰子断定这荒野上沉寂很久的泥土起码被二十个人踩过。
“有四十只脚和三百只蹄子踏上了这片荒野。”穿迷彩服的杰子仰起头说。
“细的是羊蹄,粗的是牛蹄,黄牛蹄。”穿夹克外套的狗剩学着他的样子仰起头说。
中午,我们终于喘着气立在山巅,羊道没了,脚印也没了。我们离天更近了,可以听到云碰撞云的声音,它们朝天边涌去。
望着山外茫茫的荒野,隐约中似乎有塔,有城,还有一汪明镜似的绿水,还有一条路模糊地伸去,望不到头,还有,好像还有什么。
杰子说:“塔是宝塔,城是蝶城,水是莫业水库。”大家瞪着眼张着嘴,想说什么又没有声音。
山顶上有几粒新鲜羊粪蛋,这羊的腿真是长,一定是一只威武健壮的公羊。
传说中的风穴就在这峰顶上。小时听狗剩爹说,从风穴里往外吹的真够劲,一捆茅草往里扔,风又把它吹上来了,风穴边上的树都被吹得歪脖子断胳膊的。狗剩往穴内扔了块石头,几个人忙抱头窜鼠,把脊背送给风穴,生怕风找麻烦把我们送到世界的某个角落,再等另一场反方向的'风把我们送回来,那多麻烦。
“风闻……到陌生人的气味,不不敢往外乱跑。”狗剩说。我乜了狗剩一眼,觉得他咋就知道风这阵子的想法。
我们坐在风穴边,用尽一切办法把风钓上来,可是风没有露脸的意思。我渴望在年迈无力前能来看看这鸡啼山上吹出的第一缕鲜风,再一天天打发剩下日子,要不,这一辈子就像牲口一样完了。
我们约定:明年清明还来,明年的明年清明还来。
觉是白等没有什么意思,可我还是舍不得挪开眼珠子。杰子说:“下山吧!”“下……山。”狗剩大手一挥,我们趁着天还早下山。
那一片我曾经挥洒汗水的黑土地就在眼皮底下,可下山的路却找不到了。
狗剩说:“路路是人走……走出来的。”我打心里佩服他,这个口吃十分严重的家伙怎么也会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山谷那边有个上白下黑的稻草人一样的一动不动的影子。我们在讨论往哪走比较快的时候,影子大声开口说人话:“扛铁锨的往右拐便是路。”我们把不准哪边是左哪边是右,说不定影子以为我们去拜山什么的,惦记着祭品,想劫只鸡安抚安抚他的胃呢。我们可没有牲口那样有时间和精力去走错路,还是望着山下的黑土往下走。
一只狗窜了出来,汪汪叫着,这事情我见多了,它只是过过嘴瘾,决不是狗眼看人低,否则石头随时会伺候它的,活了一把年纪的狗连这点经验都没有的话,那绝对是白活了。随着狗的叫声,影子飘到我们面前,原来他是个羊倌,一群黑山羊在他身后,他砍下树上新嫩的叶子,羊就咩咩对他感激不尽。记得早些年我也养过羊,那时我很懒,因为懒村里没一个姑娘肯嫁给我。父亲说:勤放鸭,懒养羊。父亲买回十只母羊和一只种羊,把羊鞭交到我手里,同时也把传宗接代担子交给我。
恍惚间三十年过去了,我曾经在它身上留下刀痕的那棵枫树仍然长得很精神。山脚下我走过的那条路被风吹的绳子一样左右摆。我独自拐到我先前种上的一截木桩,看看木桩发芽了没有,或许正在开花结果呢,可不是,开出满地的倒钩钩黄花哟。一截木头,竟能开出这以多的花,这是谁都不会想以的事情。就像我,从一个光棍变成了有一窝孩子的父亲,是羊改变了我,改变了我命运。
我和羊温柔地对视,仿佛我的前世也是一只羊,我们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是不是我母亲不愿意她的儿子成为任人宰杀的工具,所以才让我投胎成人。我有时也会不由自主的亢奋地咩几声,但最多的还是说人话,走人路,做人事。
又到四月了,雨后的鸡啼山明亮安静,一直延伸到开阔的晴朗的天空。
山脚下的庄稼,在灼热的阳光下成长。
我们说笑着走去时,是否惊扰了那一大片玉米的静静生长。狗剩说:“没事,玉米还还没抽穗结籽,否否则,一声狗叫一句鞭炮,嘿嘿嘿!”明白了,玉米是不是吓着了就停住生长,怪不得掰玉米时棒子上缺几排谷粒,有的整棒空秃秃的,像遗忘了什么。
孩子们已长大,我得赶他们进山拜祭老祖宗。
鸡啼山很高很陡,这回进山的大人孩子共十五个人。大家沿着牛羊小道爬爬歇歇走走停停,一个钟头后,我们到达山顶时,离太阳更近了,奇怪了,天气反而凉快了些。
山上的两棵枫树,它们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才长成两种不同的颜色,一棵红得耀眼,一棵绿得苍翠,它们在仰面朝天的午睡中悄悄成长。几声鞭炮声吓醒了红的绿的叶子,两三片不留神摇落在雨水歇脚石窝里,好像修炼千年的鱼精。
我感受到山顶的风穴里吹来的凉风。孩子们叫嚷着去看风穴,大人们不让去,生怕风把他们像鸡毛一样吹上天去,消失在远空,香火断了,谁来怀孕生子,谁来繁衍子孙,谁来拜祭老祖宗,坟头碑后的野草谁来除?
黄昏的古榕树,炊烟把村庄系在云端,拽出天边千重浪万层霞。整个村庄浸润在暮霭中,分不出哪片是天哪块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