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里写父亲散文
我的童年正值父亲的盛年。
盛年时的父亲总是一袭白衫。因为怕热,衫子没有扎进裤子。在夏日的午后,小憩后的父亲顶着火烈的热浪,凛然着眉峰,抬头望一眼头上火毒烙人的日头,便下了院门外的台阶,大踏步地走向通往工作岗位的小路。随着走路的节奏,白衫子在他的身后有节律地摆动,远望去,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而那旗的背后是赋闲在家的妻和三个正值学龄的娃子。
那时的父亲,是邻人们眼中的传奇。繁重的家庭负担,硬是让他学成了一手精湛的焊艺。改革开放初期的小镇,人均月工资仅有几十元。那时刚实行“承包责任制”,在得知可以竞标承包他们电焊车间时,父亲义无反顾地报了名。当然他深知将要承担的巨大风险——自负盈亏,每年向厂里上缴六千元利润。六千元呀,在那个“千元户”都屈指可数的特殊年代,这个数目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同事们背后议论纷纷“他准是疯了!”然而踌躇满志的父亲丝毫不理会别人的议论。最终敢作敢为的父亲在没有任何竞争对手的情况下顺利接手了后来陪伴了他的后半生的电焊车间。
从此,我的精明强干的父亲便只身投入了他的电焊经营。金属焊接加上各类机械修理,每次几元几元的收费,要攒齐每月的房租、电费和上缴的利润还要有所盈余是何等的不易!父亲凭着他业界首屈一指的技艺和认真负责的态度,不多日,便在客户间赢得了良好的口碑。他的门市部门前逐渐地顾客满盈。一位跟他打了很多年交道伯伯说,别人看来很棘手的东西,唯有你父亲可“医”,若你父亲都说“没法再修了”,那么那件物品便是彻底“被判了死刑”!那时我印象中,总是天已檫黑,母亲早已把饭菜准备齐当,却依然不见父亲下班的身影。母亲使我瞧看数遍,我总只见弓着身子、蹲在各种待修理器具前埋首工作的父亲。随着他手上焊钳的轻点,耀目刺眼的焊光把他的身躯映成了一帧剪影。
没日没夜苦干的父亲,终于用他勤劳的双手为我们家换来了人人称羡的好日子。我家也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
醉心工作的父亲,对家庭的炙爱更是温润了我的整个童年。那时放学回家的我无论早晚,总是会眼巴巴瞅望着父亲早点下班回来。当父亲终于平摊着一双油污的手出现在院子门口,我便兴奋地无限热情地端盆倒水拿毛巾地迎上去。每每那时,父亲准会充满温情地轻唤一声“三儿!”,那时无以言说的欢愉与喜悦总会情不自禁地溢满我的脸,我的心。待父亲舆洗完毕,我便会趁他不备,箍脖蜷腿地攀在他身后。父亲便也滑稽地抬脚带着我朝前走几步,嘴里还会嘀咕着“秤砣一样,我能背得动吗?”这时,我“咯咯咯”的笑声便会回荡在充满温情的小院。
因为我在家待的时日最长,所以总是我享受父母爱抚的机会更多。还记得每次午休,不管父亲何时离家,总要轻启我的卧室门,看看我才去上班。冷的时候,他会掖掖我的被角;热的时候,他厚实温热的大手掌会轻抚去我额头眼角的汗珠,然后再用大蒲扇狠狠地帮我扇几下,其实我那会儿业已醒来,但我会故意眯着眼睑偷瞧父亲,他那会脸总会顺着我睡觉的方向,无限慈爱而满脸笑意地凝视我一会儿。偶尔我的假寐也会被父亲察觉,父亲准会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一声“又在装坏!”,那会儿,我便会睁开眼来顽皮地和父亲会心一笑。
父亲的身材并不高大,他甚至还不到一米七,但在我心目中他却伟岸得足于让我认为他是天下最慈爱、最有担当的好父亲。在父亲乐观自信、坚毅果敢的性格影响下,我们兄妹仨对自己的学业也是充满了信心。相继地,我们都先后考出了镇子,走出了县城。总记得父亲鼓励我们时常说的一句话:“怕什么,做就是了!”正是他的这句“怕什么,做就是了!”总是能让我在经历各种不同工作时,很快地便能得心应手并能稍有成绩。即使是在我创业初期,在我感觉艰难得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父亲的鼓励与支持总成为我能继续坚持下去的强大动力。
时光流转,疾走的岁月迎来了我的盛年,却也无情地把父亲带向暮年。因后来成家立业、忙于工作,我们兄妹三人回家的时日越来越少。好在那时父亲身体依然硬朗,他仍兢兢业业地执着坚守于他的电焊车间——我的劳累了几十年的父亲丝毫不愿给我们增添多余的负担,怕我们心有不忍,他反而安慰我们那样时间更好打发。每每思念至极,一个问候的电话打过去,电话里准会传出他如昨的爽朗的笑声和温情的叮咛。那时爽利而精神抖擞的父亲便又会形象鲜明地呈现于我的脑海。
有一段时间,因忙于学校的新旧学期的`交替和新学期的招生工作,我竟不知不觉已有俩月未给家里打一个电话。一天晚上,大概已有八点多了,电话突然响起,打来电话的是哥哥。他先若无其事地问候我的近况,然后终于说出他最终要告诉我的消息:父亲突发脑梗塞,幸亏在县医院工作的姐姐要救护车前去抢救得及时,父亲方无大碍。但年近七旬的父亲在这期间已是两度入住医院,他对哥哥姐姐是千叮咛万嘱咐,说现在正是我的创业关键期,不能把他的病告诉我让我分心!那一刻哥哥再说了什么我已无从知晓,无限的自责让我泣不成声。我的一心为着家人的父亲,我的坚强了几十年都一直健康的父亲,在突发重病时还要瞒着他最小的女儿!
那夜我内心翻江倒海一夜未眠。第二天,归心似箭的我终于赶回了老家。未进家门,我便远远地看见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父亲。我百感交集地唤了一声“父亲!”
头抬起来了,我的父亲!
转过身来了,我的父亲!
站起来了,我的父亲!
迎着父亲,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可恶的病魔让我昔日刚毅精健的父亲消瘦孱弱得不成样子,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混浊的眼睛已不再炯炯有神,颧骨尖突的两颊更是紧贴着脸庞,见到我他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三儿,你怎么回来了?!”虚弱的声音有气无力,但依然那么亲切!我极力止住就要奔涌而出的泪水,嗔怪地握住他枯瘦的手:“病了都不跟我说,还不让我回来吗?!”父亲一边喑哑着声音连声说“没事!没事!”一边还要转身进屋给我搬凳子,还不忘张罗屋里的母亲出来招呼我。泪水终于漫上了我的眼……
今天,我的依然与病魔顽强较量着的父亲身体已大不如前。我崇敬,并永远感念他。是他的深爱,烂漫了我的整个童年;是他的睿智熏陶了我一颗善感的心;更是他的坚毅,给了我一个虽事业未成却永不言败的信念!今天,是西方节日里的“平安夜”,我选择了今天写成此文,唯祈愿我的父亲身体安泰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