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表的故事散文
老表一家在吃饭时必听音乐,仿佛古代帝王用膳时一定奏乐一样。
《大司乐》上说:“……汉有殿中御饭食举七乐,太乐食举十三曲,魏有雅乐四曲,皆取周诗《鹿鸣》。”《王制》中亦曰:“天子食,举以乐。”
以上两段文字皆出自《乐府诗集?燕射歌辞》。后来,便称天子吃饭时所奏的乐曲为“食举”。
老表的这一习惯是在做了老板后慢慢养成的,在这之前,他哪有这种雅兴?
用老表的话说,在他没有“闯荡江湖”之前,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进入少年更觉饥饿。俗话说:“半桩饭仓。”四口人,表婶魔魔怔怔,算不得劳力,老表和表姐尚小,挣不下工分,只有表叔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干,能顶个什么?加上那时年年闹洪灾,本来就稀的粥更能倒映日月了。你想,一个半大小子,一天三顿喝两碗稀饭。更何况,天寒地冻时,一天只吃两顿饭。
很多次,老表跟儿女们提起那一段饥饿的往事,忍不住泪流满面。他说:“儿呀,那时候,外面大雪飞舞,狂风肆虐。屋里,你爷爷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花生饼切出四小块,没半个手掌大,放在火上烤,从饼中逸出浓郁的香气,撩得人大口大口地吞唾沫。等烤焦烤熟了,每人一块,就着白水吃下肚,然后就睡觉。你爷爷告诉我和你姑,说人是一盘磨,睡倒就不饿。其实……”一到“其实”,老表就悲凝心头。
老表躺在床上,也没变成磨,委屈的肚子让他双眼盯着窗户,雪色映窗,窗透灰白,他一边滴滴溜溜转着心思,想天亮后能在哪儿拣着馅饼;一边是肚子骨骨辘辘,饥肠如轮。而此时,觅食的老鼠不断地从房椽上悉悉索索地穿过。然而,就象风雪不能阻挡春天的脚步一样,饥饿也奇迹般地没有影响老表抽条子(固始方言“长身体”之意)。像所有坚强不屈的植物,不论土壤如何贫瘠,都能蓬蓬勃勃生长一样,老表茁壮地成长为一条汉子。
但是,老表的胃口被饿得卑贱了,再也无法承受任何鲜肥之味。他摘掉富农帽子之后,光明正大地挣得第一笔钱,然后放大钱胆、放开肚量吃了一顿红烧肉。没想到,这红烧肉烧了心,先是腻歪难受,然后高烧,一天一夜后,他开始上吐下泻,连胆汁都呕出来了。经过吃药打针求神问卜等等一系列折腾,老表总算又从鬼门关转了回来,但形销骨立,男人的棱角更加分明。
从此以后,老表与鲜美之脂不能有什么亲近。他与表嫂第一次接吻时,浪漫多情的表嫂让自己温柔腻滑的小红舌钻入他的.大嘴,令他一下子想到红烧肉,引起他再次强烈地呕吐。从那以后,表嫂再不敢轻易和他亲口口。
荤腥中,老表能吃的,只有狗肉。
改革开放之前,狗肉是禁止入席的,它既不敢高攀为美味佳肴,也不能与青菜豆腐平起平坐。那时,人们对狗肉的鄙弃绝不亚于对坏分子的鄙弃。一旦扯起某某人吃狗肉,目光里满是轻视,并说道:“他吃狗肉?嗤——”
以老表那样的身份,又喜啖狗肉,那可是对了色啦!然而,老表的爱好绝没有因地位的改变而改变。
在人们鄙弃狗肉的年代,家里是不能做的。每次弄来狗肉,老表就拎了家里那只豁口的大锅,到灌河边同伴看青住的小窝棚去,将锅坐在以前挖好的灶上,将狗肉大卸八块,拣些晒干的牛屎粑粑作柴,点起火来炖。炖到骨肉分离,起锅,剔骨。倒掉锅里的汤,将葱、辣椒等佐料一齐放入锅内烹。等辛辣的香味一腾起,就将肉倒入锅,放入一大把鱼腥草和一大把野蒜,不停地翻炒,要不多久,那浓郁的香味便随着升腾的青气洋溢开来,一钻入人家心里,那些正直的人,便垂涎三尺地骂道,那小富农羔子又在吃狗肉呢!
做了老板后,老表还时常自己做狗肉,但已不觉狗肉香了,不知是什么缘故,或许是缺鱼腥草和野蒜这两种佐料吧。有一次在大宾馆吃请,上了一锅腊狗肉——此时狗肉身价飙升,已经胜过鸡鸭鱼肉。老表挟一块放入口中,没嚼几下,便“呸”地一声吐出,“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断喝道:“这狗是毒死的,不能吃!”从那以后,老表就断了对狗肉的念想。
吃素以后,为酿造吃饭时的气氛,老表便听起了音乐。早晨,一听到《在希望的田野上》那欢跃激昂的乐曲,老表就风扫残云,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早餐,精神抖擞地去工作;中午吃饭,他将自己沉浸在《命运交响曲》中,思维的天空一片澄澈;一天的最后一顿饭,他总喜欢《春江花月夜》特别是在那柔和纯美的乐曲之中,又能与家人安处一桌。老表看着发如银丝的母亲,看看无限漂亮的妻子,看看一双充满朝气的儿女,无论是面对一碟豆芽,还是一盘萝卜丝,他心里都会美得不行。总是端起人生那杯酒,“滋——”地一口,感慨万分地说:“这顿饭,是多么美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