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宁静的窗散文
比之于窗内窗外的事物,窗本身的凝固不动让你感到一种踏实和安达。
我总是倚靠在窗前,透过遮挡玻璃的曼帘,透过玻璃,透过这个叫做窗的物体,注视着窗外的一切,风景,人物,或者事件。因为窗的相隔,我常有一种置身世外的感觉,老觉得那些风景,人物,或者事件跟我是无关的,我多像一个旁观者,因为未能设身处地,而无动于衷,或生一些妙曼闲愁,或怀一腔填膺之愤。当窗户,真正起到抵挡风寒酷暑,捎带光明温暖作用的时候,我们会忽略窗户以外的东西,而或许更贪恋窗户之内的东西,一床棉被,或者一靠沙发,一品果,一盏茶,一段剧集,一缕乐曲,或者是一碗热汤,总之,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但屋子本身的狭小和限制,根本无法满足人海阔天空的内心欲望,所有,某一天,窗的功能,便开始竭尽全力地施展了。
在年幼时候,住过的幽深的窑洞,是我初次关于窗户的梦想之萌芽。那个窑洞的窗并不小,可是,都被毛头纸糊的严严实实,也没有可推拉的机关将它们打开或者关上,它们被死死地钉在一起。窑洞里,成日都是昏暗的,即便阳光好照,光线都不能照穿厚实而笨重的窑洞,窑洞很深,深的我不敢朝那些幽深处观望,于是,梦想,在窑洞的底部,能开一扇窗,可以打开的那种窗。在当时,我确信,窑洞如果有梦想,那么它该跟我的是一样的。为此,我曾多次去到窑顶的场院里,用我的小脚去丈量它的长度,我的脚步是零乱而歪斜的,每次丈量的结果都是有差异的,但我总也努力并希望,有一天,也就是到我能过为它开一扇窗的那天,可以将这段距离分毫不差地量下来。我站在场院的边缘,看到温河的水,清澈而平缓,我甚至能看到那些干净的沙石,石头上蹲着的白肚皮青蛙,还有墨黑的蝌蚪,我看见河岸上那些油绿的玉米,金黄的葵花。我想,如果我家的窑洞里,可以开这样一扇窗,会是多么兴奋的事啊,我可以推开它,看到窑洞身后的一切东西,包括那些耕田的老牛,野跑的狗,角落里的兔,土路上疯长的草,还有那些没人理会的花……
当然,这梦想在有一天被我遗忘的一干二净。
人小时候的梦想,都是易变的,但是它却根深蒂固地扎在了生命的田地里,无法被风雨和光照清洗消散,总有一日,会发出芽尖,不论是你壮志之时,还是年老昏茫,它无征兆地就再次长成招摇的梦想了,而且终其一生。所以,某一天,小时候的梦想突然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姿势将我整场人生惊醒过来,我发觉,我并没有将它遗忘,它不过是沉睡过几十年,而我也不过忽略了它沉睡中的呼吸,我总在不自觉地按照它的指引去爱好和成全。
我常有推开窗的冲动。在阳光明媚的早晨或者细雨霏霏的天气里,我会推开窗,让许多的阳光和雨气透过窗跑进屋子里来,也让屋子里的那些阴湿和苍白跑到屋子外面去。有时,看到一地的阳光,一地的水气,我会有化身为一缕浊气的冲动,跟许多许多的浊气,拥挤着从逼仄的`窗户中飞出去,在阳光或者细雨的空中,飘舞成一些尘土或者雨滴,落在绿叶尖上,或者落在碎花丛中,哪怕就落在泥泞的道上呢。想象总归是想象,人,只有经历过一定年月的磨损,才可以通过其他辅助方法成为一粒尘土,一颗雨滴,所以说,我只站在宁静的、缄默的、僵硬的窗前,把自己的思绪放飞到那些屋子里的气体中,企望它们可带我去实现那些幻想里的愿望。
感觉每个人需要一扇窗,来释放自己的阴郁和不安了。希望,推开宁静的窗,能把郁闷和烦躁统统排散出去,排散到阳光里,排散到风里,排散到雨和雪里,但也需要适时的关闭,适时地将那扇窗关起来,免受阳光的直射,风沙的骚扰,暴雨的欺凌。我想,窗,它基本的功能也就是如此,给你*,又节制你的*,给你幻想,又扼杀你的幻想。其实,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不妥的呢?
我依旧不自觉地喜欢着那些窗户,窄的,宽的,大的,小的,长条的,带格的。我甚至会不自觉地去推那些可能和不可能被推开的窗。窗外,风景不同,人物不同,物事也不同,有时春暖,有时秋凉,每次给我的感受,都不相同。十七岁的一个深夜,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我被一扇窗所吸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窗户的玻璃可以是双层的,我先打开一层,然后,将外面那层缓慢而又惊喜地推开,看到遥远的天际里星空独特的暗蓝,星星们都在,月亮也在,城市已经沉睡,对面的高楼一样漆黑一团,我看到楼下的路灯昏黄着睡眼,看到挨着路灯的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那个窗户,是对面那幢楼里唯一的亮光,而我的窗户,是不是也是这幢楼里唯一的亮光呢?我不知道。很久以后,我遇见对面楼里的那个人,爱上他,并走进他的那扇窗里,才说起。如果,当时,他可能若我一般推开他的窗,我们看见彼此吗?彼此的窗户前,那些飞舞的暗夜流光,那些徘徊,那些无助,那些凄凉,可不可能从窗户里飞出去,在空中乍然相遇,彼此安慰,彼此关护,彼此释放呢?可惜的是,他是个喜欢黑夜的人,我也忘了如常地推开他的窗,去观望一下窗户里那方异样的风景。然,是一扇窗户给我们提供相期,相识,相恋的契机,让我们的缘分就此开始,并连接一生,绵延不断。也是幸运的事。
我愈来愈喜欢上推窗这个动作,若一缕风,坚定而舒展,徐缓而执拗,悠雅而从容,推开,推开那扇关闭着的窗,窗外,窗内,豁然开朗,没有隔阂,没有阻挡,没有猜疑,没有困惑。我开始渴望住在一间临街的房子里,只要推开宁静而沉默的窗,便可触摸到红尘的内里,可以看见许多人从我窗前走过,许多只猫和许多条狗从我窗前跑过,看见成群的蚂蚁浩浩荡荡地排着对在我眼底行进。推开一扇闭着的窗,会有多少我们所陌生和期许过的东西突然间来临呢?如果,我们愿意,便关上这扇宁静而沉默的没有任何反应的窗吧,坐下来,打开音响,就着一杯清茶,听尽时光极处那段悠然不绝的低吟和超凡,让自己在光阴的黑白画面中,慢慢地融解,慢慢地风化,慢慢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