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记忆的散文
很早就听说过太源和篁碧是畲族同胞的主要居住地,也曾想象过他们生活的样子,却从没想要走进他们的生活——僻远、贫穷、神秘……一切都让人望而却步。然而,我终于还是和篁碧结下了一年的不解之缘,留下一段永远也抹不去的美好记忆。
那是一次极不情愿的邂逅。十九岁的夏天,突然得知毕业分配地点被改为篁碧小学后,原本骄阳似火的八月就愈加热得让人有些烦躁了。从家到篁碧至少需要六个多小时的颠簸;同时分配的其他三个同学都在天柱山小学,只有我孤单一人在篁碧;篁碧比天柱山还要远三十多里……这些都足以让刚踏上社会从未独自远行的我感到恐惧的了。报到那天,先陪同学到天柱山小学,然后才去篁碧。离开天柱山时,那趟唯一的客车已经错过,只好一边步行,一边期望能搭上某辆去篁碧的货车。大概是上天的怜悯吧,不多时真遇到了一辆货车,当车主听说我是新分配来的老师时,脸上立刻展现出惊喜的颜色,马上答应了我的搭车请求,并空出副驾驶的位子。这让我对篁碧突然觉得亲近了许多。车子行驶不多远,不知从哪钻出几朵乌云,不一会儿,乌云层层叠叠越积越厚,一阵电闪雷鸣,乌云堆积的高山轰然倒塌,瓢泼似的大雨从天空倾泻而下。大雨过后,空气凉爽而清新,漫山遍野的毛竹在阳光下绿得耀眼,我们的车子犹如穿行在一片茫茫的绿海之中,一丝莫名的渴望之情顿时油然而生。还有多久?快到了么?司机总是笑着回答,快了,快了。
到了篁碧,我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和格外的礼遇。校长给我安排了学校最好的房间,晚上亲自下厨烧了满桌子菜为我接风。兴许是旅途疲乏的缘故,兴许是纯绿色无污染的缘故,那顿饭让我爱上了篁碧豆腐,爱上了篁碧的青菜,也爱上了篁碧的味道。接后几天,她又亲自带我熟悉周边的环境,并介绍我认识了相关的一些人。古朴庄重的雷家大院、雕栏画栋的华氏宗祠、恬静空灵的彭家山、通邃幽深的大岩十八坑,以及享有华东第二峰美誉的独竖尖,开始闯入我的视野,陌生而新奇的一切逐渐和我融合起来。
酒最能代表一个地方的热情程度。篁碧人喜酒而且豪爽。我印象最深的是刚到篁碧不久的一次聚会,还未上菜,主人便给在座的每位客人分发了一瓶度数很高的白酒,吓得我只想往桌子底下钻。接着是喝酒、划拳,划拳、喝酒……篁碧人喝酒干脆,从不耍赖,而篁碧的“斤求两”酒令更是独具特色。“斤求两”酒令叫注的是十六两换算成十两的口诀。如一六二五,意为十六两制的一斤等于十两制六两二钱五分,必须叫对“斤”数(对划拳者双方指数和)及其对应的新制斤两为胜,而不是像普通划拳令中只需叫“一定高升、四季发财”等吉利数字俗语即可。当然,为了不占客人便宜,也有行普通划拳令的。拳来拳往,便总有几个喝高了。但没有人喝高怎么能算尽兴呢?篁碧人喜欢的就是那股热闹劲。过年、过节、杀猪、来客……凡谁家有一丁点借口,都可以是聚会的理由。即使没有借口,有时喝酒本身也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了。有一次,一个学生家杀猪,邀请我们去吃晚饭。肉是红烧的,酒是自酿的,情是真诚的。吃着大碗的肉,喝着大碗的酒,享受着大碗的.盛情,醉也是必然的了。好在第二天是星期天,直到这位学生来叫我吃午饭,我才迷迷糊糊醒来。莫非是特意如此安排的么?选择这样的日子,大概就是为了让我可以尽兴吧?咳!篁碧人总是那么得善解人意……离开篁碧已经整整十六年了,但每逢酒席,我自然就会想起篁碧大碗的烈酒和大碗的热闹劲来。
当篁碧那一层薄薄的神秘面纱被一点点掀开的时候,我所感动的除了热情,更多的却是她的纯朴和包容。有一句广告语说“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有一个成语是“年轻气盛”,因为没有教学经验,也不喜欢过多考虑事情的后果,所以我难免做出不少出格的事情来,现在想起,仍然羞愧而后怕着。有一次,一位姓梁的学生因为不遵守纪律被我叫到办公室,他的顶撞让我在给了他一记耳光后,余怒未消地将他摔了个“狗啃泥”,虽然楼板是木头的,但他的嘴唇还是破了皮。瞧着满嘴的鲜血,我对自己的莽撞很是后悔,赶紧带他去医院做了伤口处理。送他回家时,一路担心地设想着将要面对的种种结局。谁知,学生家长不但没有责怪我,还一个劲地感谢我对孩子的严格管教,并再三坚持要送我两罐自制的腌冬瓜和剁红辣椒,羞得我真是无地自容的了。没过多久,我为了树立威信,一怒之下将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在放学后锁在二楼教室,不让他们回去吃午饭。家长陆续来了,在了解情况后,竟全票支持我的做法,又羞得我无地自容了。自此,从教的路上我再也不敢犯同样的错误了。这里的生活也常有感动陪伴着我。那时学生的试卷需要学校自己用钢板刻,油印机印,我到篁碧后就接手承担了这项任务。每次工作到半夜,校长都会煮上一大碗的面条,卧上两个金黄喷香的荷包蛋,端到我的手里;发现我身体不适的时候,村民总会前来嘘寒问暖,并送来蜂蜜或是甘蔗之类的自家特产;那些顽皮的孩子也一点都不记仇,照样亲热地粘我,教我认山上的野果,教我唱畲族的山歌,教我蹴鞠和射弩,还会在我生日时送上意外的惊喜……只短短的半年时间,篁碧让我居然有了“比家还家”的感觉。那一年寒假前夕,同事父亲挽留我在他家过年的一句戏言竟让我当了真,我寒假在家只呆了几天,便真回篁碧过年去了。也正是这次过年,我才有缘见识了篁碧独特的婚嫁风俗——第一次真实看到了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子,感受了畲民婚嫁之时哭的韵味和断红争禄、新娘踏箕的畲家风俗,只是未能听到当晚闹新房时的“长夜对歌”,至今仍觉甚为遗憾。更遗憾的是,这件事也愈加坚定了父母不再让我留在篁碧的决心。
第二年夏天,我带着丝丝的无奈和不舍离开了篁碧。多少个夜晚啊,我都分明看见那群孩子含着泪使劲地向我挥手……
前不久,铅山县鹅湖文学写作班组织学员去篁碧采风,我因临时的意外未能参加,但从文友们的文章、照片和言谈中,我欣喜地知道:篁碧出行的公路四通八达了,深山移民搬迁的新房子建起来了,一村一品上规模了,射弩、蹴鞠又在全省拿奖了……于是,又勾起我这段美好而深刻的记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