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年味散文
和父亲的电话中我们聊起了过年,我说:“现在不知道为啥年味越来越淡了?”父亲说:“从前有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别人过年我过节,别人过节我不晓得,说的就是穷人过年过节时的寡淡和凄凉。你觉得没了年味,说明要求高了,这年味是要慢慢品才会有的!”父亲这么一说,我便细细琢磨起这过年的滋味,心里不由地涌起一股股馨香来。
乡下过年的节奏其实从进入腊月就开启了,第一件要紧的事便是杀年猪了。父亲请来屠夫和几个乡邻把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多的肥猪按上了杀猪板给杀宰分割了,在一块块新鲜的猪肉中放上盐巴、花椒、橙皮之类的香料,浸泡一段时间后拿出来晾干,再砍一些湿树枝烧烟熏黑,香喷喷的腊肉就制作出来了,年味也就随之到来了。
父亲历来对腊八节都很重视,过好腊八节意味着来年物产丰富。父亲一辈子务农,心里只盼着丰收,这既是全家人的希望,也是他辛苦应得的回报,因此父亲总是叮嘱母亲要按照老人传下来的规矩,准备至少八种食物煮成香喷喷的腊八粥,让全家人一饱口福。一家人品着腊八粥,品着父亲的劳动成果,心里美滋滋的。
父亲八十高龄了,去往乡上的山路对他已是颇为艰辛了,但他顾不得这些,每逢赶集,他就会早早地上街,一样样地采买过年用的物品,平日里十分节俭的他,这时候也变得出手大方了,年货准备得十分的丰富,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三小年送完灶神,他才会转移工作重点。
乡下卫生差强人意,平日里将就一下也就算了,但过年不同,父亲怕我们回老家不习惯,整日里与母亲一起忙这忙那,把老屋里的旮旮旯旯都清扫个遍,把平日里用过的物品都要清洗一次,生怕自己老眼昏花忽略了什么地方。老屋经过父亲的细心打理焕发了青春,再加上红红的对联,荡漾起无穷的喜庆!
鸡鱼是不能少的,鱼呢,父亲老早就预定下了,到了过年之前的一两天他才会拿回来,以保证鲜活。大红的公鸡也是为过年准备的,父亲从母鸡孵蛋开始侍候小鸡,每日喂养,清点个数,把那小笼端进端出,对小鸡极尽关爱,但到了过年的时候,他对儿女的爱胜过了一切,小鸡肉就成了团年饭上最重要的一道菜肴,年后我们返家时他还会给我们每个小家庭送上一两只。
过年了,父亲的心里还装着他敬仰的祖宗和神灵,按他的话说,我们要过年,祖宗和神灵也要过年呢,于是,纸钱预备下来,香油预备下了,鞭炮预备下了,祭祀酒肉预备下了。团年之前,他带着我们爬坡越岭气喘吁吁地到每个祖宗的坟头烧化纸钱、作揖磕头,在燃着的纸钱上倒一两滴白酒敬献给祖宗,祈求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他的子孙们顺利吉祥。外面祭拜完毕,他又会在正屋里对着神龛烧化纸钱,对那些没能到坟头拜祭的祖宗表示歉意,然后在大门外祭拜上天,还到猪圈祭拜猪儿菩萨,到粮仓祭拜五谷菩萨,到厨房祭拜灶王菩萨,祈祷上天和各路神灵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猪牛满圈、粮食满仓、五谷丰登。
鞭炮响过就是团年了,他拉着母亲的手一道坐在上席,对母亲说:“我们快点就坐,以便儿孙们入座。”每到这时,父亲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伤感,举杯的手都颤抖了,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我们一起恭祝他和母亲身体健康安享晚年,他举杯一饮而尽,这一杯下肚,他才慢慢沉静下来,逐个和我们端杯祝福,说出他在心里憋了一年甚至更久的话。儿孙们纷纷向他和母亲敬酒,他就变得孩童似的笑得合不拢嘴了。
敬酒完毕稍事安静,父亲又会说起他年少时的光景。小时候父亲家兄弟姐妹们很多,家里很穷时常断炊,他在家排行第二,乞讨的任务便是大哥和他的。有一次他们在一个地主家要了一碗吃的,兄弟俩兴高采烈往回走,不提防地主家的大狗从旁边窜了出来,吓得他把手里的烂碗摔成了粉碎,一碗吃的白瞎了。他和大哥把地上的食物抓起来咽进肚里,哭哭啼啼往家走。家里没了下顿,他们回家又被后娘打了一回。次日爷爷带着他们再次来到那个地主家乞讨,这地主家本也节俭,不再舍得施舍给他们,爷爷提出借一点粮食过年,地主问爷爷穷的那样拿什么归还,爷爷没法回答,地主便毫不客气地赶走了他们三人。爷爷神志恍惚,在回家的路上不慎跌到了山崖下,寒冷饥饿疼痛让他再也没有醒转,一家的孤儿寡母哭得死去活来,乡邻们用一片草席将爷爷包裹掩埋,在大家的'周济中他们过了一个十分伤心的春节。
父亲每次提起这事,我们心里就会对那地主及其后人产生一种怨恨。父亲总会开导我们,说爷爷的逝去不能怪罪地主,那年头谁肯施舍一点给他们就是大恩人了,要我们不能恩将仇报,。父亲回忆起过往的苦处,又会想起他的大哥以及后娘生下的弟妹们,团年中间,他就会要求我们逐个给大伯及小叔还有姑姑们打电话,询问他们过年的情况,嘱咐他们保重身体。父辈们经历了家庭的艰难,经历了灾荒年月的痛苦,也经历了社会动荡带给的惶恐,特别感念现在生活的美好,但他们目前都跟着儿女分散各地再难团聚,电话中回忆往事诉说思念,说着说着都会老泪横流,我会喉头梗阻,更加理解父亲对眼前的一切的珍惜之情了。
老家正月初一的习俗是吃“元宝”,象征着团结致富的意思。这“元宝”是用糯米白米磨粉,里面包一些红糖或花生芝麻粉做成,糯糯的香香的甜甜的。父亲还有力气的时候,年前老早就和母亲一道准备这食物了,他们把两种米按比例搅合在一起,用清水泡两三天,父亲推磨,母亲放料,二人在石磨上费力将米磨成细糊,用细纱布包裹起来,在房梁上悬吊好几天滤水。到了初一早上,父亲老早起床将米糊使劲揉搓,再分开做成一个个小团,包上早已准备好的“元宝芯子”,这香甜黏糯和着一家人的浓浓情感,在五脏六腑中润泽着。现在父亲已无力推这石磨了,但他没有忘记做“元宝”,就把米背到乡上请人用机器磨粉,为过年预备着。
正月初二我们就要道别了,父亲起来得很早,天不亮就一个人再去祖宗的坟头烧化纸钱,给祖宗们拜年。我因为生活习惯起不了那么早,便有些埋怨父亲繁文缛节,说现在时代不同了,一切都在变化,这祭祖的习俗可以简化些,父亲说:“时代再变化,这规矩总是要的,要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忘了祖宗。”我便没有话说了。
年味随着爆竹声渐行渐远,父亲把过年的喜悦转化成对来年的期盼,这期盼中有对儿孙和亲人们的思念,有对风调雨顺的渴望,也有对国泰民安的祝愿,我在心中祝愿父亲母亲福寿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