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周庄的夜晚散文
是一个傍晚,居住在临海城市的静来电话说,她在周庄。一个人。我说,怎么不找个同行者呢?她笑了一下,用清脆但却略带忧郁的声音说:从2004年开始,她几乎每年都去一次周庄。一个人,在那儿走走,坐下来喝茶,晚上于水边捧茶伫立,看星星或月亮在月中被浸泡的柔柔碎碎样子。有时候,晚上一个人坐在宾馆阳台上,看整个周庄,那些灯火,人和的房屋,水在其中停泊。那种感觉,好像可以听到身体内,乃至灵魂深处的某种响动。
放下电话,我黯然许久,意识里有一些复杂的意味。在我的经验里,一个人的旅行是枯燥的,而且充满诸多的不安。我还觉得,旅行最大的快乐不是风景,而是那种无所不在的安全感。可是,静却喜欢这样的一种方式。一个人,孤身的周庄,静静来,也悄悄地离开。一年的时光中,总有几天在周庄度过。我想,她可能喜欢一种静谧的,且带有某种危险和新鲜感的旅行方式吧。
当再次通电话,我问起她反复去周庄的真实想法。她笑。一年都忙,有几天时间属于自己,且在水波涟漪与古朴吉祥的周庄度过。就好像是沸腾的日子里忽然有了几滴明澈的水珠,落在滚烫的心上,疲累的肉身上,是一种彻骨的清凉与安静。她还说,人生太匆匆了,一生中,能有这样的一种美好境遇,肯定不枉人生一场。
我笑了。然后想到自己。
那时候,我还在西北的巴丹吉林沙漠工作。老家在河北,太行山里。从小,就被奇峭山峰与幽深涧谷所笼罩,头顶的天空虽然深邃,蓝得身心澄澈。但对于周庄、甚至整个江南,始终是一个陌生的局外者。成年后,又西行到阿拉善高原,在浩瀚无垠的沙漠日复一日,汹涌黄沙与连绵风暴,已经将我肉身与生命中原本不多的水分洗劫殆尽了。
因了静,对于周庄乃至大地上所有美好之地的向往,一下子蠢动起来。有时候,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催促,冷不丁从心里跳出来。
20xx年7月,在沙漠,兜头直射的太阳在戈壁上点燃黄沙的油脂,远远近近都是热烈的上升与奔跑。稀疏的杨树、沙枣树、红柳,乃至蓬棵、骆驼刺,正在酝酿开花的马兰与野菊花,也都焦灼不堪。连续的工作当中,我时常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感。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久了,尽管四面敞开,但感觉四周有无数围堵的墙壁,虽无形却强大无匹,堵得人呼吸急促,内心焦躁。
再几天,我拿定主意,乘火车一路向南。可能是长期居于一地的缘故,一旦要短暂离开,沿途的风景格外生动,就连从酒泉到兰州之间的戈壁与黝黑的祁连山根部,甚至废弃的断续隐没于河西大地的明长城,也都在我眼里有了一种别异的光亮,心里也似乎有了一些令人不由自主兴奋的香气。
进入江苏地界,我觉得空气都湿润起来,循着鼻孔,逐渐向周身扩散。到周庄,已经是下午了。步入后,忽然觉得,裸露的身体忽然有被什么围困了,是那种氤氲的水汽,慢慢地,柔柔地,有着强烈的楔入感与弹跳力。我咦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全身乃至灵魂好像是崭新的一样。我不急于住宿,在一家饭店吃饭,一律周庄的菜肴,后来想喝点酒,但又怕一个人喝多了,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安顿自己。
找到住处,洗澡。再出去。我忽然觉得,对于周庄,我真的是一个身体乃至灵魂都觉到了干渴的外来者。自己之与这座江南水乡,人间胜迹而言,始终有一些隔膜,但却又无法说出。而所幸的是,对于一个久居西北的人来说,江南所带给我的那种饱含了甜意的清凉和湿润感觉,其实就是对一个干渴许久的人肉体的滋润和精神的抚慰。
此时的周庄,人声还多,的晚霞落在水面上,水光上像是涂一层轻盈的油漆——水中的`小船像是一首首优雅的诗歌,撑篙者的身影倒映在水上。好像是朴素的诗人与歌者在其中书写。四边的民居是白色的,青瓦之上,蓝色的天空悠远明净,缓缓飘移的白色云彩让我想起那些最为洁白和空灵的事物。
抬头的天空深邃,微风携带着一丝丝的清凉,似乎少女的手臂,让我感觉一种真实的震颤与酥麻。道上光亮斑驳,树影压在瓦房和行人身上。脚下有点滑腻,似乎是水飘逸而出的手掌。缓步走在周庄,蛙声清澈嘹亮,行人一群或者几个,脸上都是微笑。尤其是那些不认识的,与我同为周庄旅行者的人,从他们的脸上,我觉得了一种善意,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我始终觉得,热爱美好之地的人,都是心境明亮的;喜欢到周庄的人,他们的性情当中,一定包含了诸多的美感认同与情感共鸣。就像几乎每年都独自来一次周庄的静。我继续走,忽然笑了一下。拨通了静的电话。我说你知道我此刻在什么地方吗?她嘻嘻笑了一下说,你还在你那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巴丹吉林沙漠。还能去哪儿!我张口哈哈笑了,声音连自己都觉得突兀。
静的惊讶,出乎我意料。她说:你怎么也跑到周庄去了,而且还一个人。是不是在学我?我说我干嘛学你啊。周庄,我早就想来了。静嗔说,不行,周庄是我一个人旅行的圣地,你现在学我,是对我最大的讽刺!然后佯装呜呜呜地哭。
我说了一声对不起。静又笑了。很快乐的对我说,好样的,沙漠狼也开始一个人到周庄了,是个好现象。然后,又对我说了她在周庄各个景点、方位的内心感觉。还给我推荐了一些吃饭、喝茶和小酌的地方。
夜越来越深,周庄也越来越静谧,我还是不想回去休息。夜空中的星星眨着可爱的眼睛,从更高的高处,瞭望我在大地——中国江南水乡周庄的行踪和心情。近处的人声萤火虫一样,软得像这里的方言,沿着水面,越过青瓦和树叶,袅娜传来。
这一定是周庄隽秀而丰厚的人文氛围使得所有的声音都具备了文润、优柔的江南风韵和地域灵气。这种风韵和灵气也可能是周庄特有的,是小桥流水的曲折,是月光妩媚的水面和微风浮动的花朵与翠叶,乃至穿越千年的人文历史,给予了周庄最为刻骨铭心的妖娆和内秀,从容和优雅。路过三毛茶楼的时候,我听到一些人的细语,从敞开的木质窗棂传出来,软软地,打在对面的墙壁上,尔后弹在我的脸上。
缓步走上一面台阶,微风吹送,夜色的水汽当中,似乎有一种来自花朵或者水面的暗香,使我多年来习惯于风沙的鼻子发痒,小声打了一个喷嚏,忽然觉得心胸澄明,就连骨头也是清澈的。站在如同半月的小桥之上,无声无息的流水在暗中流动,流光如银,令人心醉,在一个人的夜晚,与天光、人世间的灯光相互照亮。
我就在它们中间——流水、小桥、星光、颜色发暗的树叶,以及逐渐熄灭的窗户,多么美丽的时光啊。这时候的周庄是我一个人的,众多的生命在温软的氛围中渐次安睡,众多的夜虫鸣声好像催眠曲。零星的灯光落在水面上,像是大地的妖娆眼睛。夜露晶莹但又无声无息——最好的衣裳,渐渐地浓了,来自大地,似乎又来自天空,趁着这无人的寂静时刻,一点一点地,洗下我积攒多年的沙漠风尘。
回旅馆上,我的脚步无声,感觉凉爽,身体轻松,几天来的劳累无影无踪。躺在床上,窗外无声无息,周庄的黑夜安静得像是躺在诗歌当中的一个湿润而丰饶的汉字。我是一个从西北来到的人,第一次的周庄,尽管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它更多的美,但夜晚的观望是愉快的。多年来在西北生存的种种无奈、尴尬、疲累和忧伤顷刻间荡然不存——在周庄的第一个夜晚,我享受到了一种干净、恬适、纯粹的美。
就要入睡的时候,静又发来短信,她说:愿每一位好人在周庄都能觉察出生命内在的气息,每一个人的周庄,也都可以使得容身于她的人,在梦境中看到灵魂的景象。祝福此刻在周庄的你。我笑了一下,回复她说:在周庄,今夜的睡眠是充满水声的,今夜的梦境一定有着鲤鱼、荷花和月光。可惜的是,周庄常在,我们易老,愿这一生当中,能多一些周庄,在她这里,所有的都像婴儿,或者比婴儿更为干净和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