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来记忆深处的弦音散文

  周末,于繁琐中觅得一份闲暇,我信步小城洁净的人行道上。塞北的春虽说有些羞涩,但终是来了。一排排垂柳的枝条眼见着柔和起来,似燕麦梢的嫩芽爬满纤细的枝上,像极了羽翼丰满、排列有序的小雀,欣欣然地意欲振翅飞翔。

春风吹来记忆深处的弦音散文

  道旁绿化带里的玫瑰绿芽探头探脑着,不知名的一丛丛球形灌木已然绽放成一个个黄灿灿的大花团,还有些未及绽开的灌木上的粉红色花苞也蓄势待发地俏立枝头。和煦的春风,温暖的阳光,户外的每一个生命都褪去了厚重的包裹,以轻爽和怡然迎接着又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在不经意间走过广场,我来到了小公园的绿化带外围。不远处人头攒动,于是我也好奇地放慢了脚步。正暗忖人群*会有什么吸引眼球的景致时,冷不丁有打击声响起,琴弦之声也随之而来。哦,原来是有人要拉开架势吼嗓子呀。

  吼嗓子是我们家乡人对唱戏的俗称。说起看戏,于我而言也算情根深种。幼时,家家户户都没有电视,收音机是上班族认识了解外界的唯一纽带——新闻、歌曲、相声、评书还有戏曲都是人们业余时间里舒缓精神的良师益友。居住在乡村里的广大农民则依靠屋檐下的有线广播匣子接收全县的重要新闻和上级精神。当然在广播完重要新闻和通知之后,广播站通常会播放一个小时的地方戏录音。无论夏夜里蹲在屋檐下,还是冬天的夜晚躺在火炕上,听戏便成了村民们一种不可或缺的娱乐消遣。

  那些县城里的人们在业余娱乐生活中似乎更优越些。大礼堂里每天会放映新旧不定的电影,每当有新片上映,大礼堂门前便人山人海,售票口处总是一票难求。而每年一两次的省城戏曲剧团的演出更是让那个地方热闹异常。

  我家住在县城边缘的小村,于是便有许多机会去看戏。因那时年龄小,我看戏从不买票。大姐是戏迷,结婚不久的大姐总会在大礼堂唱戏的时候买上票带我去看戏。大姐看戏是看故事情节的曲折,看演员们的表演功夫。我看戏是看热闹。用大姐当时的话说“你不用买票,不看白不看”。当时小孩身高不足一米便不用买票,我个头不足一米,于是可以不花钱看戏。现在想来,那时看过的许多剧目也终是没有在记忆中留下太多的印象,而脑海里还能搜索到的只是些省城演员们在台上的精彩表演片短,诸如青衣和旦角的水袖功夫;生角抖髯口、闪帽翅的功夫;还有花脸丑角们逗人发笑的一些表演都是幼年看戏时最深记忆。而那些吚吚哑哑的唱腔对于一个未走入学堂的玩童而言是神秘的,舞台两侧的字幕也是天书,我那时无论如何专心去看,都是徒劳的。

  于是,我很小就渴望上学读书。上了学识了字后我就能读懂戏文,再看戏时我也会和大姐一样随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喜怒哀乐。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学。始料未及的是从那以后我去看戏的机会却变得越来越少。大姐看戏时开始不带我,慢慢地我明白了原委。我逐渐长大,身高已超过一米。记得那时每当有大剧团来唱戏,我都会陷入一种郁郁寡欢的情绪中。有一段时间我开始讨厌自己长大,我也知道自己离能买票看戏的日子还很遥远。爸妈都从未去大礼堂看过戏,家里没有那份闲钱。大姐也是仅能买一个人的票,姐夫几乎不看。但很快我又会矛盾地盼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挣到看戏的票钱。

  多年后,虽然我还没长到能挣看戏票钱的年龄,但不花钱看戏的机会在生活中着实多了起来。塞北春天的低温年年都天经地义地持续着,干旱也毫不留情地充斥着一个又一个春天。田野上还未开犁,白天农人们打磨农家肥,耙磨地垄。夜晚的小村庄常常会沸腾起来,小村*老早就搭起一个简易的舞台,县城的道情剧团便会挨村为村民们送去精神食粮。

  据老人们传说,春天村庄里唱几天戏后,天就会普降甘霖,籽种便能播撒进湿润的土地里。这时的唱戏其实是祖辈们延续下来的祈雨形式。后来我发现不管过后天会不会下雨,而春天的小戏会年复一年地在小村唱起,那几出家乡剧团的传统剧目也早已深入人们心底。

  再后来一年一度的全县夏末初秋物资交流大会也走进了人们的生活。在这个盛会上不仅有南来北往的买卖人,还有一个个帆布帐篷撑起的小酒店。收过夏田的庄稼人难得在秋收大忙之前清闲几天,于是他们怀揣着一小部分卖夏粮的钱款,笑逐颜开地逛几天交流会。各色服装还有日常用品通常都是物美价廉的,更重要的一点是辛劳了小半年的农人们可以借机在小酒店里美美地吃上几顿,灌下几盅烧酒,好菜好肉的油脂似乎抹满了整个面颊,油油的'红红的。然后他们会在下午和晚上都聚集在县城的大戏台前面,老早地占个有利位置等待大戏幕布的开启。那可是省城的剧团在演出,那几个全国梅花奖获得者的演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欣赏到的。于是人们尽量早早地涌去了大戏台,当然在匆匆忙忙的人流中也少不了我的身影。正值暑假,我会每天牵着母亲的手步行奔向那个地方。

  与其说母亲爱看戏,倒不如说老人家多数时候仅仅是爱听那一声声字正腔圆的嘿嘿哈哈。母亲不识字,后来我发现没有我的讲解,老人家无论如何都是看不懂那一场场剧情的。于是每当有看戏的机会,我们母女都会手牵手一起去。我们谁都不会单独去看,多少年来已经养成习惯。后来我远赴邻市求学,不在母亲身边,老人除了春天在本村看几场小戏,基本不再去其他戏场。再后来老人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便永远失去了为老人家解说戏文的机会。而且每当戏场的锣鼓响起,我眼前便不自觉地浮现出母亲慈祥的面容。随后几天我都会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里不能自拔。

  渐渐地,戏场里再没有了我的身影。我不是不喜欢祖先留下来的文化遗产,而是在着意逃避一种埋藏在心底最柔软处的温暖。多少次从人们围观的小戏台走过时,我都默默地在心里说:永别了,大小戏场!你曾无数次为我带来欢乐,你也曾无数次在我心底播洒善良和阳光!

  在上世纪那段媒体传播还不是很先进的岁月里,曾经丰富充实了我们那一代人精神世界的地方戏开始慢慢被我遗忘。这或许有时代前进的客观缘由,电视毕竟像洪水一样涌入了人们的生活;但更多的是自己主观上不愿意触碰那根亲情的断弦。是的,母亲离去的阴霾弥漫在我的世界里很久很久。

  今天,我无意中走近几个老年人组成的小型地方戏(二人台)团队的演出现场,几位乐师和表演老师娴熟的技艺无不透露出他们曾经的辉煌,遗憾的是我错过了他们艺术盛年时的精彩篇章。所幸的是在当今地方戏渐渐失去了年轻一代观赏舞台后,这几位老师仍能秉持热爱的初心,于街头传承着艺术精华;这份执着与热爱值得人们经久传唱!

  更令我惊讶的是当我无意间站在了观赏者的行列里时,母亲的面庞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我却不像以前那般哀伤难过,反而能心平气和地与其他人一样欣赏那几个没有涂画油彩的老师们的精彩表演。这或许是一件值得我铭记的经历,这次偶遇让我明白自己曾经脆弱的心理似乎已经得到淬炼,已经涅槃重生。我更明白思念母亲的心绪犹存,但生活的车轮已将我载向阳光明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