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景糖葫芦人生境遇散文
每年,腊八节之后,新春佳节的气氛便渐行渐近。街市上鲜亮、红艳、甜美,日渐增多的冰糖葫芦,便是标志之一。少年时,我见到的冰糖葫芦,堪称京城过大年的符号之一。通红、圆润的果实,与瑞雪互映。晶亮的表层,是垂挂的冰凌,长长的竹签儿,是挺立的梅枝。那时的糖葫芦,以多类型亮相于春节前后。或用线连成、挂在孩子脖颈上的“大串”,或短小精悍、有6个晶莹红果的家常版……为过大年喜庆吃食之一。
今年,临近立春的一个周末,我谢绝了友人的盛邀,沐着窗外舒缓洒入的缕缕晨光,整理书柜中的数千本藏书。累了,乏了,静静品茶之时。女儿笑吟吟进门,递来的一串洋溢喜兴感的冰糖葫芦,那甜中透酸的滋味,引发我悠长思忆。
冰糖葫芦,是我自小便喜爱的年景吃食之一。直到两鬓染霜,直到从京城胡同迁居北京三环以外、四环以外、直至五环以外,每每听到冯晓泉自创自演的《冰糖葫芦》,总是把我的思绪拉入儿时的年景……
少儿的欢乐时光,在春节前夕,常能升扬到高潮。那年月,每当京城胡同被夜色笼罩,孩子们一只手提着五彩灯笼,一只手举着红亮的冰糖葫芦,欢呼着、嬉笑着,在一处广亮门楼下聚会,从进深较长的门洞内,孩子们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举着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灯笼走进胡同深处。男孩酷爱狮灯、虎灯、龙灯……女孩喜爱荷灯、果灯、瓜灯……灯光映衬下,冰糖葫芦的个数逐渐减少,甜甜美美的感觉却在心头多了起来。翌日上午,阳光慵懒地在积雪上留下一抹淡红,四合院家家的木质窗台上,斜插在缝隙中的几串冰糖葫芦,像是盛开的红梅。早饭过后,孩子们又涌现在老街旧巷,大致分成两阵,站立在胡同两端,发动欢快的雪仗。一场“战役”结束后,被打退的一方,要立即回家,从窗台取几串糖葫芦送给得胜者,作为“犒劳”。那时的年景,空竹与风车声的交响,护城河承载的小冰车,祝福话迭起的四合院,特别是以欣喜表情面对糖葫芦的孩子们……都沉浸在甜美之中。老舍曾言,不是在京城胡同中长大的人,很难把冰糖葫芦的酸与甜品透。
面对冰糖葫芦,人们各有说辞。养生专家指出,红果的果酸,能刺激消化液,在高蛋白高油脂大量涌入人们肠胃的年节,多食有益;老人认为,糖葫芦有红红火火的范儿,递给隔辈人,图个喜兴;年轻恋人感言,那是一行激情燃烧的省略号,延展我们火一样的爱意……
闲时,习惯在泡在图书馆的我,也曾为这款年景吃食,浮沉于书海之中,沉醉于飘散油墨味儿的书页,恍然把我带入一个年代、一个场景,一位古人面前……
那是清·顺治四年(1648年)的一个清晨,在鲁西南的曲阜,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伴随升起的晨霞,为守候者带来万分欣喜。生于夫子之乡、诗礼之家的孔尚任,自小便通晓音律,诵读诗词,年方弱冠,便与钱塘才子洪升齐名,世称“南洪北孔”。冰糖葫芦的色感与味感,对孔先生来说,颇具诱惑力。一生快乐前行的孔先生,迈入仕途之后,境遇也如糖葫芦一样,凸显甜美。这位既会做官、又善著文的`他,几十年仕途一帆风顺,官至户部员外郎。古往今来,既在官场得意、又在笔苑显赫的人不多见。杜甫叹息的“文章憎命达”触碰到他身上,便轻轻滑落、入地无痕。
然而,处处大红大紫的他,始终不忘“功成身退,天之道”的圣训。在淮、扬一带疏浚河道时,他忙里偷闲,写下脍炙人口的《桃花扇》之后,便弃功名、入林泉,怎不令我由衷敬羡!
人过中年,便以“云亭山人”之名轻松度日的孔先生,极爱吃京城的糖葫芦。与众不同的是,先生大快朵颐时,竟然能听到糖葫芦蕴藏的音韵与节拍。于是,老人家在品味之余,随口而吟:“……其余吹器多,葫芦声鼓荡。画角仰天鸣,冰柱抽一丈。”
孔尚任出生300年后的1948年,中国的另一位文学巨子梁实秋,恋恋不舍地与大陆挥别,飞往*。出生在京城胡同、堪称一代散文大家的秋郎,也喜爱冰糖葫芦。先生在著作中,留下对冰糖葫芦的一片情愫:“正宗的冰糖葫芦,薄薄的一层糖,透明雪亮,材料诸如海棠、山药、杏干、葡萄、桔子、荸荠,但以山里红为正宗……”说到酸,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他,在《雅舍谈吃》一书中写下:“离开北平再没吃过糖葫芦,实在想念,据称在北平,这种不属于任何一个阶级的食物已然绝迹……”先生赴台后,再没吃过地道的冰糖葫芦。一代名作家、美食家,未能等到祖国统一就抱憾远去!倘若他九泉有知,今日北京的糖葫芦非但未绝迹,而且已有了知名品牌,有了精美的包装,有了更加绚烂的花色品种……先生在天之灵,肯定又会微笑挥笔、再出新作。
冰糖葫芦,其实饱含着辛酸历程。它生于深山、历经风霜雪雨,无人关爱,直到成熟后浑圆饱满、面呈红霞,直到深寒时被人采摘,直到加工后成为年景中一抹亮色,成为消食解腻、转换口感的美味……此时,糖葫芦究竟是酸还是甜,对于品尝者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过程,是否能让一个人,感悟到含辛菇苦、砥砺前行的磨砺与社会价值……
楼群邻里的一阵欢呼声,让我从旧时情景中归来。戊戌年第一场雪尽管稀稀落落,还是优雅地飘洒下来!我品味着冰糖葫芦的那份甜美,望着远方深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