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桥生活日志

  (一)

外婆桥生活日志

  外公走后很久我才哭。

  是在一个有雾气的清早。拱桥上散发着有绿色气息的晨光。我看到桥上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我像以往一样,不假思索的叫了声,外公。

  声音远远地传出去。震碎了那个影像。

  于是我走进看的时候,拱桥上除了柴堆,什么也没有。

  我一下子哭起来。

  那个简单的坟冢,就像这个句号。除了以一个结束的符号昭示世人,便只留下中空的内心,和前后左右茫茫的空白。

  (二)

  仲夏午后,半空中飘零着零星的雨。树梢的知了偃旗息鼓,老山沉默的像天空。放眼是青翠欲滴,连阳光也被雨洗出了绿意。那是一种生机盎然的绿,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地荡漾在山头上,粼粼地闪着光,晃着人眼亮。

  我们沿着山径走,不时伸手拨开挡路的草木。越往上,草木越是茂盛,几乎看不出小径来。父亲前头开路,一面小声嘀咕:“真该带把柴刀来。”

  小路尽头,是齐人高的野草。父亲要我站着,在草丛里来回踩了几次,踩出一条小道来。母亲拉着我往前走,小心的绕开草丛里伸出来的带刺灌木。踏上中心的水泥地,母亲这才松了我的手。

  四周尽是又密又深的齐人高的野草,从各个方向往中间伸来。半年前这里是被人踩实了的黄土,那些潜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在人看不到的时候疯长,用半年时间长到了我18年才能长到的高度。仿佛在我们到来前的.一刻,它们还在向中间疯狂蔓延。

  时间也是用这样的速度吞噬记忆的么。

  而在这一刻,它们变得如此之安静。只在风过时,它们交头接耳的悉索声,像是不怀好意的呓语。

  母亲点燃白烛,在墓碑前小心放好。坟冢上郁郁葱葱的草木,从墓碑上垂下来。父亲清理着墓碑上的藤蔓,他忽然退了一步。我顺着目光看去,看到几只手指般粗细的长虫在草叶上蠕动。有几条从草叶上掉落到水泥地上,它们费力的扭动着,蠕动环节的身体,拼命想躲回草木中。我惊得后退几步,背脊上碰上了什么。猛一回头,看到草叶上另一条色彩鲜艳的长虫。定睛才发现,几乎每一株野草上都有这样几条可怕的虫子,几十条长虫在草丛里扭。吓得我不敢说出声。

  “没事,是些钢笔虫。”父亲一把把我拉回中间,“别碰它们就是,离草丛远些。”

  我永远没兴趣去问钢笔虫是个什么东西。父亲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虫子,将长鞭炮挂在松树上。母亲说:“当心点,别起火。”“放心吧,没事,还下着雨呢。”父亲说着把鞭炮点燃。鞭炮噼噼啪啪作响,打碎了老山的沉默。五颜六色的长虫像是被鞭炮声吓坏了,焦躁不安的滚动起来。

  母亲给我递来几柱香。我跪在地上,对着坟拜了几拜。母亲亦如是,嘴里低低念着什么。

  然后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熄了白烛,准备离开。依然是父亲打头,从齐人高的草丛里穿过。母亲拉着我走。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长虫还在地上兀自蠕动,插在砖缝里面的香静静的起烟。

  那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父母带我去外公坟上还愿。母亲牵着我的手回家,可是却没有人把外公牵回家。我知道的,那个黑黑的坟墓不会是他的家。一想到他住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我就害怕。最害怕孤独的外公确实要一个人住在那,陪伴他的,是满山茂盛的青草,蠕动的虫子,和荒凉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