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只山羊散文
刘喜云同志划了一下手机,手机里立即传来甘承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刘书记,我们家的十六只山羊全被人偷了,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啊……刚才我们两口子还打了一架……”
刘喜云同志是个刚从部队转业的八零后,尽管农村工作经验是个空白,但他却有一股子干劲儿。刘喜云同志担任第一书记的兴梨村,位于桑坪镇正北方,平均海拔一千二百米,各方面都比较落后。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村想有所发展,就必须有合适的产业带动。一到任,刘喜云同志就用半个月时间踏遍了兴梨的山山水水,访遍了所有贫困户。哪个贫困户家住何方,男主人叫什么名字,女主人叫什么名字,联系电话,他都一一记录在案。最远的甘承秀家需开车四十分钟,而后再步行一小时山路。
将贫困户的资料收集完毕后,刘喜云同志又通过网上查询,专家咨询,决定发动贫困群众大力发展黄花产业。在院坝会上,贫困群众纷纷表示反对:“那个经搞不得,以前我们搞过。后来卖不出去,喂猪,连猪都不吃。算了,刘书记,你莫害我们了。”
经过反复讨论,大家都同意发展山羊产业。刘喜云同志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说:“兴梨村历来就有种植黄花的习惯,不需投入资金,而且吹糠见米。”
群众说:“黄花不能当饭吃。养羊子,万一卖不脱,天天顿顿吃羊肉,我们也吃不怨。”
在会场上一统计,全村自愿发展山羊养殖的贫困户,多达五十余家。
下午三点,开完院坝会的刘喜云同志才回到村办公室。错过了午饭时间,他拿出一桶方便面冲了开水,忽然想起昨晚刚出生的儿子,就打开微信,想抚慰妻子几句,又想在视频里一睹儿子的容颜。不料,今天没来参会的贫困户甘承秀却打来了求救电话。
兴梨村发展山羊产业的计划刚落下帷幕,就出现了偷羊现象,是谁吃了豹子胆,专跟村里对着干呢?刘喜云同志一接到电话便迅速朝甘承秀家赶去。他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瞟着搁在驾驶楼上的手机,仿佛甘承秀那伤心的哭声还在手机里回响。“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妻子独自在家生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想心疼还疼不上呢,曾凡民这个家伙怎么就打得下手呢?”
刘喜云同志将车停在山脚,一个小时的山路,他四十分钟就拿下了。一到甘承秀家,原先无声地流着泪的她,立刻嚎啕大哭起来。甘承秀边哭边说,昨天丈夫曾凡民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去山上放羊。由于近段时间建房太累,一上山他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却发现十六只山羊全不见了。昨天夫妇二人找了一整天,今天又从清早找到下午三点,还是没有看到羊的影子,她这才给张书记打来电话。
甘承秀在那里哭诉着,曾凡民却像根木头桩桩坐在地坝边上,一脸的无奈,腮上有数道指甲留下的新鲜血痕。
刘喜云同志原以为羊是今天丢的呢,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事过两天了,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不管有没有希望,刘喜云同志觉得还是应该尽力找一找,他催促曾凡民夫妇说:“走,我们一起找去!”
曾凡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沿着昨天羊走过的路,都找过数十遍了,没得找头了。”
为了缓和气氛,刘喜云同志便开了一句轻松的玩笑:“也许我能给您们带来好运呢。”
“那就托你的.福。”
曾凡民说完,便提着一个大饮料瓶子走在最前面,刘喜云同志走在中间,甘承秀走在最后。下地坝坎时,刘喜云同志还回过头,刻意观察了一眼曾凡民家这栋刚落成的新房。他第一次来曾凡民家走访时,看到那两间在风雨中飘摇的土坯房就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协助他们家改造成砖混结构的楼房。房子的事落实后,为了脱贫,曾凡民夫妇还主动响应*的产业扶持政策,早就养起了十六只山羊。眼见得这户人家脱贫有望了,谁知又钻出这么个事情来。
有刘喜云同志帮忙寻找山羊,曾凡民的心情显然好多了,话也多了起来。一路上,曾凡民不断地重复着这样几句话:“我就不服这口气,打一会儿盹,一睁开眼羊就不见了!未必强盗专门藏在暗处等着我打瞌睡呀?未必这羊子钻了地宅被土地老爷给吃了呀?”
在寻找的路上,曾凡民一边拍打有些发黄的饮料瓶子,一边凄厉地喊着:“大骟羊,你把它们带到到哪里去了啊?”
以前只要曾凡民这么喊一声,大骟羊就会“咩咩”地回应着,把一群山羊都带到他身边来。此时,曾凡民一喊完就赶紧张着耳朵静静地听。这一次,他没有听到大骟羊的回应,也没有听到羊群奔跑时那雨打芭蕉般的响声。
喊完大骟羊,曾凡民又喊大胡子,狗脑壳,扁角角……十六只山羊的名字都喊遍了,曾凡民又重头再来。都喊过数十个回合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曾凡民便绝望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唉,没指望了,我不找了。”
甘承秀凶巴巴地跑过来:“今天你不把十六只山羊给我找回来,你也别想活了。我把你掀下岩去,然后我也陪你跳岩算了!”
刘喜云同志在电话里听到甘承秀那伤心的哭声,当初还以为是曾凡民在欺侮甘承秀呢,结果……。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平时温文尔雅,说话客客气气,对丈夫百依百顺的弱女子,忽然间变得如此凶狠了呢?
曾凡民仍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甘承秀伸出爪子又要刨他的脸,曾凡民这才乖乖地站起身来。三个人又继续开始寻找。
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走过一片又一片草地,始终没有发现羊的踪迹。傍晚时分,看到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曾凡民突然觉得四肢无力,饮料瓶“咚”地一声掉在地上,人也立刻瘫软在地。“两天两夜没吃一口饭,你今天就是要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
“你两天两夜没吃饭,难道我吃过?”甘承秀说完,也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此时,别说打死曾凡民,就是她自己想寻死,也没有力气去死啦。
曾凡民夫妻二人昨天白天一直在找羊,无时间煮饭吃。晚上回到家,夫妻二人又都怄得吃不下饭。今天,天一亮他们又上坡找羊子,直到现在也顾不上煮一顿饭吃。这价值一万多块钱的十六只山羊,就是贫困家庭的天,就是贫困家庭的地,就是贫困家庭的命。失去了这些羊,他们连命都没有了,还吃得下什么饭呢?
提起吃饭的事,刘喜云同志陡然想起,自己一接到电话就赶来了,也没吃午饭。饥饿感顿时像电流一般袭击了他的全身,他感到饿得慌,也渴得慌。看到曾凡民身边的饮料瓶,刘喜云同志说:“请把水给我喝一口吧。”
曾凡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这盐水是专给羊喝的。羊最喜欢吃洒过盐水的草,原先它们一听到我拍打饮料瓶的声音,不管多远,它们就会不要老命地朝我跑来……”
天色已晚,又累又饿又渴,失望的情绪一时笼罩了刘喜云同志的心。曾凡民家的羊子找不到,兴梨村的扶贫工作肯定就过不了关,继而桑坪镇也……那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想到这里,刘喜云同志不敢往下想了。曾凡民两口子走不动了,刘喜云同志此时也不想找下去了。他在心里盘算着,最省事的办法就是自己拿出几个月工资,给他们家买十六只山羊补上。
就在刘喜云同志打算说出这个想法时,陡然听见山下有人喊:“这是谁家的羊啊?把我家地里的菜吃光了,还不赶快吆回去。”
听到这话,甘承秀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她眼尖,老远就认出那是他们家的羊子。她一面朝山下跑,一面喊:“那羊是我们家的,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瘫软在地的曾凡民听到喊声也来了精神,他爬起身来捡起饮料瓶子,朝着山下的方向,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拍饮料瓶。山下那群羊子听到那熟悉的响声,在一只大骟羊的带领下,箭一般朝山上奔来。甘承秀见了,也返身朝山上奔来。
跑在最前面的那只大骟羊,直接来到曾凡民身边,仰头盯着饮料瓶。曾凡民丢掉瓶子,顺手一把揪住大骟羊的角使劲扭。大骟羊力气大,也拉开架势与曾凡民顶撞起来。两天没吃饭的曾凡民,被它顶翻在地。
刘喜云同志和甘承秀见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曾凡民从地上爬起来,气得沙哑着嗓音骂道:“龟儿子,老子打个盹儿,你就把它们带到哪里去了?害得老子饿了两天饭,脸还被刨掉几块皮。”说着,飞起脚就要踢。
甘承秀见了,快步冲过去,也一把揪住大骟羊的角,使劲儿往反方向扭。“哑口畜牲晓得么子,怪只怪你不该挺尸。”
甘承秀雄起了,曾凡民只好把脚收了回去,然后转身对刘喜云同志连连打拱作揖:“托你的福,托你的福……”
在往回走的路上,曾凡民和甘承秀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刘喜云同志的心里其实比他们二人还高兴,只不过他故作矜持,没有表现在脸上罢了。
晚上九点一刻,刘喜云同志回到村办公室,看到中午泡的那桶方便面,他反而觉得心里满满的,一点饿意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