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口夕照散文
记忆中的碛口,是一幅富有动感的画卷:水荡漾,冰漂流,风呼啸,人游动,街道房屋都在风中摇荡。
重游碛口,碛口会是什么样子?我没有第一次来时的那种新奇感和迫切感,没有张开口袋收获更多的东西。犹如去看一位老朋友,我只揣着一片真诚,将激动留在家里。山路弯弯,我不惊不咋;斜阳辣辣,我不热不寒;任由车子把我带往碛口。
快到碛口,车子停下来,老同学指着面前的石头村子说,这就是西湾。西湾,多么美丽的名字!我抬头往村子头上的山顶一望,断定西湾在山的东面,不在山的西面。那么为什么叫西湾呢?我低头往村子的脚下一看,看到湫水河在悄悄地流动,西湾正好在湫水河的西面。刚才还在暗笑西湾名不副实,此时却在暗笑自己不知就里。高高的红色石岩挡住了西边毒辣的斜阳,将西湾遮蔽在一片夕阴里,西湾像母亲怀里乖巧的婴儿,在夕阴里静卧着。湫水河那边一片浓烈的夕阳,西湾这边一派清淡的夕阴。古旧的石头屋子在夕阴里显出灰白色,像穿了一身破旧衣服的老人,安闲地靠在山脚歇息。西湾的腿张开,伸在山脚;西湾的身子紧靠着红石岩:一副静谧而悠闲的样子。
西湾美丽的名字和悠闲的姿态吸引着我,我甩掉慵懒,走进村子。
老同学说,西湾是个城堡式村子,山那边的碛口是商贸之地,山这边的西湾是商贾家眷的居住之地。山那边繁华热闹,山这边幽静安闲。为了保护忙于生意无暇照顾家眷的商人的家,商人们煞费苦心,建起了一个确保安全的城堡村。平时商人们忙于生意,居住在山的那边,只有在闲暇时才回家住住。西湾实际是一个家眷村。商人重利,也重文化,清代西湾出了好几位进士,是远近闻名的文化村。
走进巷子里的一个院落,院内坐着几个闲人。院子是北方典型的四合院,屋子全用当地的石头砌成。几间正房高踞于石阶之上,木柱顶着舍檐,是当地富有特色的建筑风格:明柱、舍檐、高圪台。两边的侧屋屈居于正屋之下,似乎在俯首称臣。侧屋前面是一排瓦房,似乎在护卫着正屋,也使整个院落形成规整的四合院。院子中间有一棵枣树,叶绿枣青,逗人口涎。院子的主人悠闲地坐在台阶上,一脸平淡,看着陌生的客人看这看那,偶尔搭讪着客人的问话。娴静的`院子,静穆的老屋,恬淡的主人,在夕阴里有滋有味地休闲。
从这个院落登上屋顶,上面又是一个院落。这个院落的正屋也是明柱舍檐高圪台,侧屋还有砖砌的绣楼。绣楼高居屋顶,昔日的秀女早已没有踪影,今日的女孩却不愿做离群索居的怨女。绣楼的青砖早已变白,棱棱木窗已成暗黑。透过窗户往里瞅,深闺女子早已人去楼空,将一腔幽怨和几片落寞抛给了仍在叹息的空屋。
更上一层院落,发现上院和下院,院院相通,层层院落依山而建,一直爬到半山腰。每个院落有大门与小巷相通。
走出院落,进入小巷。小巷是石头巷子:路用石头砌成,路面有明显的石崚凸起,显然是为了牲畜上下时防滑;墙用石头砌成,石墙形成小巷。石墙上凸出的拴骆驼石依然完好无损,排水孔和瞭望孔清晰可见。村里有四五条小巷,一条小巷就是一套完整的院落群,每条小巷相互通连,构成严谨而完整的城堡式村子。如此完美的设计,足见古人的匠心。
走出夕阴,拐过山角,碛口坦陈在夕晖里。其实,碛口和西湾近在咫尺,几乎连在一起。走进碛口山坡上的小巷里,小巷空荡荡的,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走进院子里,有的四合院极其阔大,院中可以容纳几百人,而今只看见寥寥几人伴着几十个空窑洞。有的四合院则小巧玲珑,只有几孔窑洞,几声人语。有的院子上面还有院子,高处的晾台是身下黄河的绝佳观赏点。稍加修葺了的明柱舍檐高圪台,依然一派古色。如果都市人住在这样的院子里,比喧闹的街市安逸许多,不知有多惬意。院子的用处并非只有居住,有的则是旧时储存货物的库房。据说当年的库房里储存着棉花、布匹、皮毛、油等多种货物,如今则空空如也。
院子清静,小巷寂寥。有时可以看见远道而来的自驾游览者在小巷里迷路,他们的话音在小巷里回荡,彷佛天外来声。有时可以看见对着画板专注写生的学生,静静地坐在巷子里的背阴处,十分虔诚地描画着眼前富有建筑特色的屋舍,年轻的老师则坐在对面门前的台阶上打着瞌睡。如果有人高喊一声,话音会传遍所有的大院小巷。
山脚的平地上,昔日富商的高墙大院,大门紧闭,不知庭院深深深几许。昔日平民的院落早已败落成残垣断壁。镖局的店门紧锁,依样复原的戏台空空荡荡。那条简短的小街,矮墙低屋,铺面陈旧,石板街上很少有人走过。高居半山的黑龙庙,据说当年锣鼓喧天,戏子高亢的唱腔,就连黄河对岸的陕西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则悄无声息。
我问老同学,多少年的繁华古镇,为什么而今如此寥落。他说,只因多年前远处修了一条铁路,从此冷落了这段河面,萧条了这个古镇。他小的时候,这里还是那么繁华,眨眼间繁华变成了萧条。他感叹旧景不在,新景未来。他说,其实碛口有三四条街,其他几条都被黄河水冲走了,现在只留下短短的一条街。我陪着他惋惜一通,庆幸古镇的昔日文明未被今日的文明所覆盖。
那段黄锦缎一般的河面,撩动了我的心花。谁会相信在滔滔黄河上会有一段湖水般平静的河湾。不知为什么,黄河一路狂奔后,拐过一个弯,却突然在碛口收住脚步,静静地卧在河湾里,享受着一路劳累后的小憩。河湾很大,河面很宽,水平如镜,水色纯得像橘黄的橙汁。我想用手摸摸河水,怕扰乱了它的平静,还是让它多休息一会儿吧。我想用嘴吮吸甘甜的河水,怕失去它美丽的颜色。
河湾的对面是陕北的黄土莽原,枣树点缀着山顶,庄稼覆盖着山坡,卵石和杂草装点着荒滩。夕阴里的土崖和荒滩摆着姿势,心甘情愿去作河水的背景。淡淡的背景映衬着明亮的橙色河水,俨然一幅美丽的油画。几只漂亮的游艇停在河边,静静地等待着游人。偶尔,几只鸟儿飞过河面,在河水里投下几点模糊的点子。车马不喧,人语寥寥。柔嫩的水面蛋黄般娇嫩,微微摇晃,轻轻移动。我真想捧起一掬水,涂抹在路边小女孩的脸上,让她的小脸蛋更加柔嫩可爱。我真想掬起一捧水,抛在九天,让美丽的橙色染遍每一寸土地。我真想跃身水里,静静地躺在水面,尽情享受河水的滋润。我甚至想永远住在水边,日夜与这段河水为伴,日览骄阳,夜赏皎月,沐春风,戏冬雪。我想将这段河水揽入怀中,带到天涯海角,让四方百姓观赏。
放眼河湾尽头的二碛,河水静默后突然欢笑着,蹦蹦跳跳,跑向下游。
斜阳脉脉,似乎看惯了古镇的兴衰,一点不在乎古镇的衰老;河水悠悠,似乎不在乎自己的起起伏伏,只在乎能否奔向遥远的东方。
注:二碛,黄河在碛口段的一段水势很陡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