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散文
母亲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冰凉的棺盖分割着两个世界。
下半夜的风从门外吹来,透骨的凉。望着母亲的遗像,望着那被沉重的黑框凝固的笑容,泪水止不住地流。我劝走了忙累了一天的亲人,独自一人陪着母亲,靠思念和回忆取暖。
我出生于大饥荒后的一九六二年,我出世那年,母亲三十七岁,父亲四十岁。母亲后来告诉我,我的出生,曾给苦难岁月中相濡以沫的父母,带来了一丝希望和快乐。母亲说这些话,是在一个初秋的夜晚,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母亲的眼里有淡淡的月光流出来。
那时候,母亲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比起城里,乡村的日子平静了许多,我现在还依稀记得我家住的那一间简陋的草屋和院子里几株苦楝树,记得每到夏天的傍晚,母亲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把家里的煤油灯罩擦得雪亮,在院子里数完所有的星星后,母亲带着我和妹妹用煤油灯在蚊帐里照蚊子,然后用轻轻的眠歌把我们带进梦乡。我甚至还记得,冬天将临时,母亲总是用整张的白纸糊在北面的窗户上,然后涂上桐油,小屋和小屋里的童年立即温暖而明亮。
我的童年虽然在别人歧视的目光中一天天长大,但母亲的爱和呵护,一针一线,缝补着我生命中最初的岁月,甚至直到今天,还时时温暖着我。
渐渐长大后,对世事还很懵懂的我开始不止一次的对死亡产生了莫名的恐惧,生与死的苦恼开始摧残我还很稚嫩的心灵,痛苦了很长时间的我,有一次突然问母亲,人为什么会死?死是什么?母亲摸着我的头说,死就是人没了,我接着问母亲,您会没吗,母亲平静地回答我说,会的。
我和母亲关于死亡的对话,给我的`童年抹上了一层阴影,这阴影噩梦般的纠缠着我、折磨着我。很长时间,我都不能从这阴影中走出来,生怕一不小心,我的亲人们会突然的离我而去。
母亲是三年前得病的,医生诊断是胃癌晚期。做手术的那天,我把已经骨瘦如柴的母亲抱上了手术室的推车,从病床上抱起母亲时,我突然发觉被病魔折磨的母亲的身体很轻很轻,我的心重重地疼了一下,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母亲朝我无力地笑了笑,我看见,她笑得很勉强也很凄凉,眼里已经没有了我熟悉的月光。
主刀的医生是我朋友,我破例获准进了手术室,手术做了近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里,我如坐针毡,备受煎熬和折磨,那是我一生中最难熬也最漫长的四个小时,就像我生命中经历的四十年那么长……
水晶棺下的长明灯在寒风中颤动,像随时就会消逝的生命,我轻轻地拨动一下灯芯,灯光突然亮了许多,这微弱的灯光,让我一下子看到了人生的尽头,让我突然间体味出人生的短暂和无常。过去,父母健在,让我感到躲在人生尽头的死亡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现在,母亲的离去,仿佛一下子揭开了人生最重要,最沉重的帷幕,让我直面死亡的狞笑,甚至看清楚了那条通向最终归宿的小路。
殡仪馆里,隔着玻璃门,我看见母亲被推进了火化炉。身后,亲人们的恸哭,在推搡着我,撕扯着我,那滴滴是血的泪珠,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痛失的重量。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自己的哭声中来到人世,然后,又在别人的哭声里走向天国的。
我突然觉得周身烈火熊熊,五内俱焚,我依稀看到天国的光辉笼罩着母亲,照亮了她西行的道路。
过了好长时间,一缕淡淡的轻烟飘向天空,慢慢地融进蓝天,融进我余生绵绵不尽的缅怀和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