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的故事的散文
时间定格在那个热辣辣的暑假,假日归来的大哥在忙着擀面,平时绝不进厨房的我的二哥正在灶前烧火,年龄较小的我的姐姐,跑前跑后,正在做着饭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而我,则静静地坐在那个小小的饭桌前,等着享用美餐。
饭桌是古旧的老饭桌,父亲特意请来工匠,给旧旧的桌椅重修涂了油漆,于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饭桌,也就并不破旧不堪。
饭桌的功能,并非只是吃饭,父亲的朋友来了,家里有亲戚客人来了,聊天喝茶的时候,也一定会围坐在桌子四周,所以,它其实也是茶几。
桌子放在家里的第二道门楼下面,坐在小凳上往南看,有一堵照壁墙,照壁两边,是父亲种下的各色小花。门楼两边,连接着家里人的卧房,一边两个房间,东边第一个,是父母的房间;东边第二个,是我和姐姐的闺房。西边第一间是大哥的,第二间是二哥的。当然这是最初的房间安排,父母亲将外婆接到我家后,我和姐姐的房间,就成了外婆的,而那时候的我和姐姐,已经读了初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住校,偶尔周末回家,也就跟父母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
门楼的顶,平平坦坦,上面还涂着水泥,然而高明的建筑师燕子们,却非常中意这块“风水宝地”,年年都要在此垒窝。偶尔,坐在饭桌上写作业,燕子甚至会自如地将粑粑拉在我的脑门上,不过尽管如此,却没有人想要赶走它,甚至连高声呵斥的情形都从来没有过。大家仰头看着老燕子忙忙碌碌去觅食,小燕子叽叽喳喳抢吃小虫,心头荡漾着温馨,脸上弥漫着幸福,七嘴八舌着说:“你看,你看,燕子妈妈又来给送吃的了。”“燕子可是益虫呢。”“燕子在家里筑窝,可是喜事呢。”大家一致认为,燕子的到来,意味着美满,意味着吉祥,所以,纵然燕子将粑粑拉在我的脑门上,我也只是静静地自己去清理一下,而从来没有想到该对燕子恶声恶气。
当然这个问题,父亲后来还是很好的解决了。因为毕竟,这燕子窝下的地盘,我们还要吃饭,父亲还要和亲戚朋友们一起喝茶,一旦遇到这时候,燕子将粑粑拉下来,总归是有些扫兴的,于是父亲在燕子窝下,又加固了一道防线,也就是在燕子窝下面,又悬挂了一个薄薄的木板,这样,万一燕子不小心,粑粑也就只会掉到木板上,从而保证了大家吃饭和喝茶的惬意和安然。
那个暑假里悠闲坐在饭桌前等饭吃的我,心境是单纯快乐的,而这快乐里面,其实还包含着一份说不出的*情愫。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母亲夜间走路的时候,总是高一脚低一脚,还不慎会常常摔跤,后来经过分析,确定是因为母亲的眼睛有问题,于是,趁着我们兄妹四个都在放暑假,父母亲咬咬牙关,下下狠心,终于决定放下他们的一群孩子,如老燕子放下窝里的一群小燕子,然后在千叮咛万嘱咐后,踹着满肚子的不放心,结伴去省城给母亲的眼睛找医生。
我想那一定是母亲第一次去省城,也是我长大后第一次与父母亲较长时间的分开,然而父母亲估计不会想到,他们出门后,家里不但没有闹翻天,反而比父母在的时候更加和谐,就连平时时常吵架的我和姐姐,瞬间也变得安分懂事起来。而我的之前从来不进厨房的二哥,也很自觉的到灶房去烧火,至于我的姐姐,也是空前的勤快,而年龄最小的我,则悠哉悠哉,乐得整天做个快乐的食客。
母亲临出门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的吃饭,因为一直以来,她都是家里唯一的厨师。然而母亲走后,我坐在垒有燕子窝的门楼下面,顿顿都能吃两大碗。每次吃完饭,我必然会坐在饭桌前,不停地嚷:“哎呀,好撑好撑”,然而一旦吃起来,却又根本停不下来。
那时节的西红柿,新鲜多汁,哥哥给我们做的手擀面里的臊子里,菜以西红柿为主,再加上葱、鸡蛋、豆角等,每次兄妹三个,边吃边不住地对大哥说:“好吃,好吃,哥你做的饭,比咱妈做的好吃多了。”而这每天香喷喷的几碗面,也就让四个人,不由自主地幸福感爆满。
不几天,父亲母亲一起回来了,这之后的母亲,鼻梁上面就有了副眼镜。据省城的医生说,母亲患的眼病,叫做近视,而治疗的方法,就是给鼻梁上架副眼镜。
这幅眼镜,曾在村庄大为轰动,因为实话说,除了母亲,村里还真没有第二个戴眼镜的妇人。而这幅眼镜,也让我的母亲,在一群农村妇女之间,显得洋气了好多。
我的同学来家里串门,看到我的戴着眼镜的母亲,常会悄悄问:“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呀?看起来好洋气,还戴着眼镜!”
哥哥的朋友来家了,看到我的母亲,说:“阿姨,你看起来像个中学校长,实在不像个农村妇女呢。”
那时候家里的日子,照例是拮据的,然而省城归来的父母亲,还是给几个孩子分头买了礼物。记得给我买来的`,是一件有着白色衣领的大红色的T恤,那个领子,有着尖尖的头,据说在那一年很流行。
记忆的按钮一旦启动,那些模糊的轮廓,也就愈来愈清晰起来,以至于我想起来了,那一年,母亲的眼睛,曾被村人猜测为是一种怪病,而父亲带着母亲去省城看眼睛的时候,心绪也一定是复杂的。
然而城里的医生看了母亲的眼睛后,父亲发现一切居然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于是两人心情一高兴,也就顺便游览了大雁塔,然后用那些东拼西凑的钱,给他们的孩子们买了各色礼物。
同样的,打开的记忆之门,也为那一年的时间定了格。那一年的我,刚刚读完小学,也就是说,等暑假一过,我就要换一所学校,换一批同学,去到一个陌生地方的陌生环境,开始人生的另一段历程。
开学的第一天,我穿在身上的,就是那件洋气的有着一副时髦的白色尖尖领的大红T恤,加上天生的白皮肤,我的同学们一眼认定,这肯定不是个农村娃。而我,为着这个误解,还曾费过不少口舌。
想起有朋友的同舍,上大学后怕被人看不起,有意隐瞒掉自己的农家出身,谎称自己是城里人,后来因此而闹出了不少笑话;想起有朋友的同事,上班后觉得做农民的儿子很可耻,同样在自己的身份上做了口舌上的手脚,事情败露后,也是很尴尬。
世界太大了,生活太纷繁了,人性也太复杂了,然而在我看来,一个人想要活的简单,活的开心,他首先要懂的一个字,真。
你真了,眼前的世界也就不那么虚幻了;你真了,你的生活也就不那么复杂了,这正如撒谎容易,而要圆谎,你却要不断犯愁一样。
母亲是很真的人,在这一点上,我随她。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母亲不像个农村妇女,母亲都很淡然,继续做她的农活,继续安心煮她的饭,从来不去在意这些,而我的白皙的皮肤和洋气衣衫,同样的,改变不了我是农村孩子的实质,当然,我也并不想改变。
如今的我,在城市里生活的时间已经远远大于我呆在农村的岁月,然而,那些让我真正眷恋和难忘的,却依然是曾经的乡村时光。
母亲眼睛的“怪病”,原来一副眼镜就可以解决,尽管那副有着厚厚镜片的眼镜,并不美丽,然而在好多人看来,母亲拥有了这幅眼镜后,似乎身份方面跟以前都有了差别。而至于说到母亲,眼镜的功能,却只是让她活得更真实,看的更清楚,如此而已。
那副眼镜,陪伴了母亲好多年,直到有一次,因为不小心将它掉到地上而摔裂了一只镜片,母亲才无奈的另想它法。
那副摔裂了一只镜片的眼镜,母亲依然戴着,外表来看,其中一个镜面已经伤痕累累,但是对于母亲来说,显然,戴着还是要比不戴好些。
我的舅舅在银川,说起来是城里人,然而孩子众多,当时的日子境况也很一般。那时候母亲和舅舅的联系方式多半是写信,而母亲的眼镜摔坏后,估计在一份信件中也曾提起,舅舅知道后,特意问母亲要了配眼镜需要的一些数据,然后从银川给母亲配好了一副眼镜,预备寄给他的妹妹。
舅舅的刚二十出头的二儿那时已参加工作,在一个单位做美工,他的工作里的一些成分,有些类似木匠,于是小表哥为着这幅眼镜,特意制作了一个木头小匣,然后,那副眼镜和那个木匣,就从千里之外的银川寄到了我的村庄,于是母亲有了她人生中的第二幅眼镜。自然,这幅眼镜里,包含着浓浓的亲情,所以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母亲只要想起,就要在我们面前嘀咕一番。
如今,舅舅已离开人世,小表哥也早已五十开外,然而时常,伴着母亲的述说,我的脑海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文弱的书生舅舅为了他妹妹的眼镜而四处奔波,年少的表哥为了姑姑的眼镜而加班赶制木匣的情景,而这些往日景象,虽然遥远,却值得深藏脑海。
及至我有了女儿后,母亲就从农村来到省城给我带孩子。母亲的眼镜因为时间久远,一只眼镜腿用胶布缠着,支离破碎的凑合在鼻梁上,终于有一天,眼镜坏到不可修复,于是我从偏僻的郊外,带母亲到城里配眼镜。
那时候的我,说起来是在省城,却是在省城的最边缘,而从我的单位进一趟城,其实也很艰难。那次陪伴母亲配眼镜的,还有母亲在省城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姨。
眼镜是在一家普通的眼镜店配的,尽管是最普通的型号,最低廉的价格,然而母亲还是不住叹息,不停嘟囔,觉得眼镜太贵,心疼我为她配眼镜而花掉的那笔钱。
母亲第一次配眼镜的时候,我才刚刚小考完,如今,我的女儿已是一个资深大学生了。掐指一算,母亲戴眼镜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十年。三十多年里,我想一定也有哥哥、姐姐带着母亲去配眼镜的画面,而那些有关眼镜的记忆里,也一定会蕴含着另一些或淡或浓的亲情故事,某一天,无意中谈起,于是各自的脑海里,也就会浮现出或隐约或清晰的往日记忆。而人生,不就是由一个个、一段段的记忆串联在一起的一部影片吗?
七十多岁的母亲,已步履蹒跚,而陪伴母亲配人生中第一副眼镜的我的父亲,已离开我二十多年,同样撒手人寰的,还有给母亲寄送眼镜的舅舅,然而,那些深埋在眼镜中的记忆,却还在。是的,它其实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