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散文随笔
将要直面的与已成过往的,较之深埋于我们内心的,皆为微末。
——题记
我的太爷爷,也就是父亲的爷爷,是当时的地主,说好听一点,他说他是正经的经商人,他说他上过私塾,一有空就去外面打工赚过一点小费,等到十几岁的时候,他瞒着家人去厂里学活儿,后来被弟弟发现,让家里人揍了二十几顿板子。等到成年,他边跟人打架,一边去上海的港口捞点小钱,等有存折了,就回到杭州做生意,他想尽办法弄了个公司,在大生意人面前周旋,繁重的应酬让他喘不过气来,染上了哮喘。
他说感觉自己在中国版图上给自己画了个圈,然后每天来来回回,画地为牢,逃都逃不掉。
我爷爷便问,那你为什么不跑路呢。
太爷爷笑了笑,你不懂啊,那是生活,不是你们小孩家子的破游戏,想玩就玩,不想玩就走,我当时连怎么挣扎都不知道。
而且,一茫然,就是三十年。
后来,在一次竞标中,我爷爷中了,但是他却忽略了合同上的灰色区域,被人阴了一把,短短一个星期,倾家荡产。“这种看着员工一个个抱着纸箱子下楼,然后自己再卷铺盖儿走人的滋味儿真不好受。”他暗暗地笑了下。
他带着老婆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家乡,一个村子里,父亲已经死了他都不知道,他和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得十分贫穷,藏在身体里的疾病也开始复发。
在他死的那一天,他把我爷爷叫进去,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断断续续:“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老子我也是读过书的人,这一辈子过去了,在商场上浮浮沉沉,一直往前冲,总想着哪里可以有盈利,哪里能撬人家墙角,最后还不是被人当玩具耍,我本以为清静下来终于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可到头来,当我回到这个荒地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我都在想,下一刻如果直接死去,是不是就不会浪费时间了。你还年轻,每天多争取属于自己的自得其乐,也就是实际的人生意义了。”
小时候父母带哥哥游遍整个中国,我才幼儿园,有时候被顺便带着出去走珠,我妈说是怕保姆欺负我。唯一记得的便是坐大巴在青藏高原的盘山公路上一直吐到终点,之后感觉自己重生了。但我很想去洛阳,因为我堂弟住在那里,我想去看看他。后来我听我妈说她去洛阳的白云山上看了一次日出,我连忙问她感受。直到小学的时候,我父亲拍拍我脑袋说:“等你什么时候表现好了,我带你去洛阳看龙门石窟。”我当时不懂这些石窟所存在的意义,一心只想去山顶上看日出。后来因为各种培训,无暇顾及愿望,便将其埋在心里,不去管它。
暑假,学业的事情也结束了,全都告一段落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对父亲说:“我想去洛阳看日出。”他没说话,车里气氛很安静,我也没有继续,就当是自言自语。晚上的时候,他在微信里给我分享了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将要直面的与已成过往的,较之深埋于我们内心的,皆为微末。”出自美国思想家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后面又发了两个字“走心”。我当即就订了前往洛阳的火车票,硬卧,用的是我爸的支付宝。
第二天清晨四点,我拖着行李箱,脖子上挂着照相机,从出租车上飞奔进火车站,在大厅里拼命地跑,我听见远处车站上广播员倒数时间的声音,前往洛阳的火车即将启动。我像疯了似的,跑到喉头涌起血腥味,可是那种感觉那么好、那么美妙。
我要起身走了,我会去我该去的地方。(引用)
我在车上做了十八个小时的硬卧,浑身酸痛,到洛阳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一下火车,感觉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地穿过我的身体,走向出口,我也跟着出去了。大门口售票处的阿姨告诉我车站旁有专线到白云山的大巴,我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小时,登上了空无一人的车厢,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去那里。
开车的是位中年大叔,他看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车头,抱着一个行李箱,撇撇嘴,也没跟我说话。我头靠着座椅,一路上睁着眼睛,也没睡觉,没吃东西,路边昏暗的景物像走马灯似的一遍又一遍在我视网膜上掠过,感觉有些累,有点害怕,我独自一人走的事情只有我爸同意了,不知道母亲现在是不是气得要跳楼,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呢,我意识有些模糊。
凌晨两点半,白云山山脚下。
我都忘了还有爬山这一茬,售票处值夜班的人说本来是坐缆车上去的,但现在还没到点,只能徒步走上去。我拎着这么大的行李箱,在深夜里走着山路,喉咙又开始泛着血腥味。过程中我磕磕绊绊,夜里看不清楚,我几乎是摸着阶梯向上爬的,过程中也有几个人上下,要不结伴而行,要不是带手电筒的,在一步步向上的途中,我有些眩晕,慢慢想起了我为什么要跟父亲说想去洛阳。
我曾在小说中看到一名作家,他曾经参加过选秀,是位作曲人,他在自序中写道:“曾经有一个人教给我,让我大胆地去唱歌,放下顾虑的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比起唱歌,我更喜欢另一份我无论如何不能割舍的职业,在离开以后,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无法释怀。我想我从他那里学会的,是去追求我想要的,当我明白了自己以后,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我飞奔的脚步。”
山顶的.平台有座庙,并没有我想象当中的那么壮观,四点钟。我挑了个离天空近点的地方,坐在悬崖脚边,抱着箱子,等待着。
朦朦胧胧中,我听见有人惊呼,我睁不开眼睛,疲惫至极。
直到那一刻,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召唤,我忽然睁开眼睛。
那是我终身难忘的景象。
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薄薄的一层云海,在连绵不绝的山峰上笼罩着,将瑰丽的朝阳切成两半。
寂寂山峰,人生之不如意,皆如微末。
我抱着照相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皮肤上乍起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它还在上升,我的眼泪热烈地涌出来。
无论我如何斟酌用词,都无法将那一刻的震撼表达得淋漓尽致。
舟车劳顿,彻夜不眠,饥肠辘辘,蓬头垢面,这些算什么。
当你亲眼看到那样的画面,你会知道,一切的艰辛、孤单、疲惫,一切你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和已经经历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未长夜痛哭者,不足语人生
那是在冗长的黑夜中,生命的海岸上第一道破晓的金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