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妈妈的手
假如母亲没有病,我们一家仍是别人羡慕的对象;假如母亲的病能得以及时治疗,我们一家仍会是快乐多于苦难;假如我能及早给她老人家做全面的检查,我的心就不会疼痛到现在。
现在,在我脑海里叠印的最多的就是母亲的那双手,那双把我们兄妹拉扯大的手,那双从不肯向我们伸手的手。
1979年的冬天我上初二,那时我们家乡还没有通电。晚上我做作业,母亲就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像许多人经历的情景一样。我看着她穿针引线的灵巧的手,怎么都想象不到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妈妈在灯下看儿子写作业时是那样的文静。
在往日,她忙里忙外,上工、做饭、挑水、喂猪,还要伺候我们兄妹三人。有时着急上火,未免骂上几句,“讨债鬼、小祖宗、火车轧的、挨炮子的”,但很少将巴掌印在我们身上,因为她的双手从来没闲过。我真正挨打是在八岁时候,小学老师来动员我上学。妈妈费了许多口舌,我都当作耳旁风。九月一号,她叫我哥哥把我骗回家,把我摁倒在水盆里又是搓又是洗的,我也明白了要发生的事,死拧着不上套,妈妈抽出两根高粱秸,不分屁股脊梁还是头脸一顿暴打,直到把我打得跑出两条胡同。就在喝骂和秫秸的抽打中,我光着屁股,流着害怕的眼泪走上了学校。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没出校门。
每当母亲问我“你怨不怨娘打你那么毒?”不止一次,我的泪都应着她似乎带着愧疚的慈祥的话语而落。我知道这是她一辈子的心痛,一辈子都无法解脱的亏欠。
1986年的大年初一,我在鞭炮声中醒来,看见堂屋正中已经摆好了供桌,母亲双手合什,跪下又起来,起来又跪下,嘴里念念有词,“老天爷、历代祖宗,保佑我儿考上大学。”她才刚刚四十五岁,那额头皱纹里的虔诚,在新年的气氛里漾得满满的,想必云头里那些神仙都觉察到了吧。大概是心诚则灵吧,我宁愿是心诚则灵,当我考上大学的那天晚上,妈妈又用她那双勤劳的手做了一桌子菜,敬完天地,我们一家才享用了它。
我毕业,父亲退休。出了一辈子苦力的爸爸把几亩责任田让给了别人。说是孩子们能自己挣钱了,他和母亲都干了一辈子了,该歇歇了,真要是闲不住,还有几分自留地侍弄,就可以安享晚年了。随着我们兄妹陆续结婚、分家,妈妈一下子受不了这过分的宁静,又扛起叉子和锨去开边拾荒了。
那年冬天,我回家看望二老。累极了的她,拉着我的手,轻轻的揉捏着,叹息着。她的手,指节鼓起,灰黄粗糙,手心手指道道裂痕,被灰填得黑黑的,就像一把木锉。
为了避免婆媳矛盾,为了不给我们小家庭增加开支,爸妈从不到我们兄妹家生活,除非为了帮忙或看看孙子。她一分钱也不要,“我还能动,我要你们的钱干什么。只要你们小家庭够花销的就行了。”那不紧不慢轻描淡写的语气,实在让人压抑得慌!
我们一直在外工作,常常忽略了爸妈的生活状况和情绪。98年夏天,赶农活着急上火的母亲一夜变得痴呆了,连紧邻都不认得了,行动也不伶俐了,说话也颠倒了。我们一家起初认为是生气所致,简单的看病抓药不见效,带到徐州第一人民医院,诊断为心因性精神障碍前期。由于轻信,耽误了正确的诊疗,实际上母亲患的是脑血栓。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母亲和我住在一起。我曾想试图用回忆唤醒母亲。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牵着她的凉凉的手,问她:“娘,你还记得小时候教我们唱的‘月姥娘’吗?”
“忘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丝毫不懂得娘话里的痛苦,还是努力想让她回忆,“月姥娘,八丈高,骑白马,跨洋刀……后边是什么呢?娘。”
“洋刀快,切白菜。”“白菜什么呢?”无知的我还想往下启发。
“月姥娘,八丈高,骑白马,跨洋刀……”妈妈喃喃的嘟囔着、痛苦的回忆着,“你别难为我了。”这一句哀求,把我心底辛酸的泪河冲决了口。可她已不知道安慰我了。
十年前,母亲又因脑梗塞差一点没再站起来。现在的她还是只有见到我们的时候才能知道是她的孩子来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害怕我们各自的家庭不团结。我知道是我这个不孝的子孙连累了我的亲娘!
“月姥娘,八丈高,骑白马,跨洋刀……”娘啊,现在,我是多想握住您的手,叫一声:我的不幸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