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愿望散文

  父亲盼了四十年的院墙终于打起来了。

父亲愿望散文

  国庆节回老家,父母一住月余。父亲一改午休的习惯,整日里不眠不休忙碌。请阴阳、择日、雇工匠、杀树、修水管、挖根基、买砖、砌墙、铺院、装大门、挂门匾……院墙一天天见了规模,老院也一天天变了模样。

  老屋看上去灰头土脸,屋脊连绵起伏,像一条落魄的飞龙。新修的院墙高大结实,一水儿的红砖,墨绿大门,青石匾额,“厚德载福”四个字笔力雄健,赭红的缸砖将整个院子墁出了边角轮廓、横平竖直。院墙与老屋相搭,像老实巴交、满脸皱纹的老农穿了身笔挺的皮尔卡丹,新与旧,高与矮,舒展与猥琐,鲜明的不和谐感,但自有几分庄严的喜庆之色。院子里长了几十年的洋槐树一天之内被工匠截成长短不一、用途迥异的材料,大梁、二梁、檁条、柴禾,满载而去,给父亲留下六个裸露着年轮的老树桩,失去了巍峨的`生命迹象。秋日的阳光无遮无拦铺泻下来,将老屋罩在一片安暖祥和里。父亲几十年悬而不落的心总算有了归宿。

  我家房子修建于1974年,因与前院邻居有说不清的地界之争,院墙迟迟打不起来。旷日持久的纷争将父亲从青年熬至中年,熬进了老年的门槛。记不清从何时起,父亲用圪针树扎了道篱笆,离邻居家的后墙足有两米之遥,算作与他们相安无事的楚河汉界。每年夏天,父亲上山砍圪针,一捆捆拖回来加固“院墙”,这篱笆一扎就是十多年。篱笆横七竖八、密密缠绕成一堵不透气的墙,却会在万物蓬勃的季节开枝散叶,在我家和邻居之间兀自美丽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黄灿灿的“豆面花”,吹喇叭的“牵牛花”,粉嘟嘟的“满堂红”,小鸽子一样展翅欲飞的“豌豆花”,争奇斗艳,花毯子般抖露五彩缤纷。父亲给篱笆浇水施肥,晦暗的心房里便也摇曳出斑斑点点柔亮的光。

  土坯房历经风雨侵蚀,一天天破旧。尤其是近些年父母进了城,老屋便以不可阻挡的态势迅速衰垮,显出老态来。父亲惶惶不安修补老屋,步履蹒跚地爬上屋坡,拔掉屋花花,清扫树叶,拂去尘土,换下一些残破的屋瓦。院里比我年岁还大的六棵洋槐树疯长出参天的气势,遮蔽的老屋一年四季不见阳光。

  这可是一溜八间堂屋哪!父亲不无感慨。

  父亲想杀树,还阴森潮湿的老屋以和风阳光。邻居放出话来,长在我家院里的树是他们家的,有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为证。父亲忿然,却只能将蠢蠢欲为的行动转化成扎扎实实的想法囚在心底。父亲说,我一看见写在屋背后的“杀树”心里就难受,这树啥时候能杀掉啊?——那些走乡串户的杀树人,早就为我家院里的树判了死刑,在屋背后一次次用毛笔粗壮地写下触目惊心的“杀树”字样和手机号码,父亲刷掉,他们写上,父亲再刷掉,他们再写上,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拗劲儿。

  在家的时候,父亲做的最多一件事就是扫院。从春末至深冬,树叶一层层凋落,父亲一遍遍清扫,石缝草窠、犄角旮旯,往往是前头扫,后头早落英缤纷。父亲不停挥动扫把的身影,像极了西西弗里,将巨石推上山顶,滚落下来;再推上去,再滚落下来……

  打院墙,杀树,成为长在父亲心尖的痼疾。

  我在老屋里长大。一年四季沐着八面来风上学,像个野小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从没感觉我的家与别人的家有何不同。在我的记忆里,院子里还有一棵歪脖子李树,一棵长势缓慢不结果的苹果树。李树、槐树、榆树、柿树、核桃树、苹果树,在土院里肆意生长出千娇百媚。风起树叶乱舞,野草也轻摆腰枝,享受着泥土的芳香和大自然的清新,我和果树们一起成长。

  有父母的地方就是温暖的家。但我对老屋的感受薄浅而敷衍,虽然有根的情结,但不像院里的老树那般根深蒂固。我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心事,更不能体会“打院墙”会像秤砣般沉重地坠在父亲心里的痛苦。我的心如同栖息在我家树上的小鸟,春来冬徙,快乐而*。